李香君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却忘了,若不是他,自己此刻的下场会是什么?或许早已被马士英的某个党羽抓去,下场比在媚香楼凄惨百倍。
“我……我明白了。”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不,你还不明白。”林渊摇了摇头。他指了指那群沉默的白马义从,“他们,每个人都曾是家中的独子,是父母的骄傲。他们跟着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一个念想。一个让他们的妻儿老小,日后能安安稳稳吃上一口饱饭的念想。”
他又指了指一旁正在用小刀仔细削着什么的董小宛。董小宛正在削一根羽毛的末端,试图做成一支简陋的笔。
“她,秦淮河畔的董大家,画一幅画能值百金。现在,她在学着如何用最粗劣的工具,在颠簸的马背上,记下沿途的地形地貌,哪里有水源,哪里有密林可以藏身。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候,比一百幅仕女图都有用。”
林渊的目光,最后落回到李香君的脸上。
“现在,你再告诉我,你怀里的这把琴,它是什么?”
李香君怔住了。
她看着怀里的焦尾琴,它不再是那个让她扬名立万的乐器,也不再是此刻让她觉得累赘的负担。
她想起了林渊在地图前对她说的话,想起了那句“曲名,就叫《大明,亡不了》”。
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从迷茫、委屈,变得清澈,而坚定。
“它……”她抬起头,迎上林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兵器。”
林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好。那就保护好你的兵器。总有它需要出鞘的时候。”
说完,他转身走开,继续去安排警戒的事务。
李香君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的夜风格外寒冷,但她却觉得心里有一团火被点燃了。她将怀里的琴抱得更紧了些,这一次,不再是出于习惯,而是出于一种战士对武器的珍视。
她转头看向董小宛,董小宛也正看着她,对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李香君也笑了。她拿起那块又干又硬的饼,再次用力地咬了一口。
这一次,她没有觉得难以下咽。
日复一日的急行军。
董小宛和李香君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她们学会了如何在马背上睡觉,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水清洁自己,学会了分辨不同野兽的足迹,甚至学会了简单的包扎。
董小宛的画本上,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那是她绘制的简易行军图。
而李香君,在每个短暂的休息间隙,都会拿出她的琴,却不是弹奏。她只是用手指,在无声的琴弦上,一遍遍地模拟、推演。她尝试着将马蹄的节奏,风的呼啸,士卒们沉重的呼吸,都融入到一种全新的旋律中。那旋律里,没有了秦淮河的旖旎,却多了北地风沙的苍凉与金戈铁马的铿锵。
她们正在从林渊的“美人”,蜕变成他的“战友”。
这天傍晚,当队伍翻过一道山梁时,林渊突然勒住了马,举起了右手。
整个队伍瞬间停下,落针可闻。
“怎么了?”董小宛压低声音问。
林渊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那里,是京师的方向。
天色昏黄,残阳如血。然而,在那血色的天幕之下,本该是炊烟袅袅、一片祥和的京畿之地,此刻却显得异常的死寂。
没有炊烟,没有飞鸟。
只有几道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黑色烟柱,从不同的方向,笔直地升上天空,在凝固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那不是寻常人家做饭的炊烟。
那是烽烟。
是村庄被焚烧后,留下的死亡的烙印。
林渊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京城,怕是已经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