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似要洞穿人心:“孔今坎现在在哪里?”
林蔚喉头滚动,低声道:“还在重庆。据……孔部长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他知道有个屁用!”
常凯申罕见地爆了粗口,胸中的怒火终于压制不住。
“他教出来的好儿子!手伸得太长了!伸到美国人的碗里去了!”
“还让人家抓个正着,他这么明目张胆!让人把证据都递到了我的桌上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平复呼吸,但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寒意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告诉庸之,管好他的家事!”
“立刻让那个孽子,滚出渝城!滚得越远越好!”
“‘通达’的损失,他们孔家要负责赔偿,姿态必须做足!”
“至于那个什么王司长、李参事……该查的查,该办的办!一个不留!”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给安德森先生一个正式回复,表达我方的歉意和严肃处理的决心。必须稳住美国人!前线的几百万将士,还等着那些物资救命!”
孔家宅邸,书房。
“啪!”
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在奢华的书房内炸响。
孔大公子被打得一个踉跄,身体撞在书架上,他捂着瞬间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暴怒的父亲。
他长这么大,何曾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孔庸之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儿子的鼻子,连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
“我让你去整合资源,没让你去明抢!更没让你去碰那些来路不明的硬骨头!”
“‘通达’是你能碰的吗?啊?!”
“那后面站着美国人,站着戴雨农,甚至可能还站着太子!你查清楚了吗?你就敢伸手!”
孔大公子犹自不服,捂着脸嘟囔:“我以为就是一个有点门路的商人,叫什么龙二……咱们孔家……”
“孔家!孔家!”
孔祥熙气得浑身哆嗦,一把抓起桌上的白玉镇纸,就要朝儿子头上砸去。
宋大姐尖叫着冲进来,死死抱住丈夫的胳膊。
“庸之!庸之!你冷静点!孩子还,他不懂事……”
“?他三十多了!他这是要把我们孔家几代人的基业都给毁了!”
“美国的情报部门随时可以查封咱们家海外的账户!”
孔庸之一把甩开夫人,痛心疾首地嘶吼。
“你以为美国人那份照会是开玩笑?你以为戴笠和太子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头子现在最怕的就是美援出问题!你儿子这一下,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是把我们全家都架在火上烤!”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一身男装的孔二姐孔今伟,剔了剔指甲,慢悠悠地开口:
“大哥也是想为家里多捞点嘛,谁知道那家破公司骨头那么硬。爸,您现在打骂他有什么用?赶紧想辙怎么摆平呗。咱们家树大根深,难道还怕这点风浪?”
“你给我闭嘴!”
孔庸之猛地转头,瞪着女儿的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暴怒。
“树大根深?这次要是过不去,这棵树就要被人连根刨了!你懂个屁!”
“这不仅仅是国府的事!还牵扯到了美国的情报部门,你以为美国的情报部门是吃素的!”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太师椅。
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疲惫与恐慌。
他不是后悔,他是真的害怕了,美如果真的把这件事严查,孔家就真的完了。
“夫人你去年往巴西携带巨额资金转移资产的行为,以及我在美金公债发布上捞取好处的事被揭露了,国民参政会中的傅斯年、顾颉刚、陈赓雅还有监察院长于大胡子,他们现在纷纷井下石。??”
“财政部那边……也已经有人开始活动了。”
“监察院加上政学系,都像是群饿狼闻到了血腥味全都围上来了。”
“戴笠的手下,正在满世界地挖我们的黑材料……”
“美国人,在天上盯着……”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脸惶恐的夫人、兀自不服的儿子,和满不在乎的女儿,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笑。
“这一次……重则,我这项上人头,或者去吃几年牢饭,都不是没可能……”
“最轻最轻……”
“我这行政院副院长和财政部长的位置,也算是坐到头了。”
“以后……就当个富贵闲人吧……但愿,还能有这个‘富贵’可享。”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孔庸之那粗重、绝望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