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准完成的提示音,不是机械的电子合成声,而是像风铃被晨风轻拂时发出的细碎回响,空灵得不真实。
林浅睁开眼的瞬间,眼前不是预想中的金属天花板或全息投影,而是一片模糊的暖黄光晕,像隔着毛玻璃看日出。她眨了眨眼,视网膜上的残留影像逐渐清晰——那是一盏手工制作的纸灯笼,挂在木质房梁下,灯面上用毛笔勾勒着数学符号与樱花的融合图案。
“你醒了。”
声音从左侧传来。林浅猛地转头,动作却异常迟缓,仿佛身体被浸泡在粘稠的蜜糖里。苏璃坐在一张藤编扶手椅上,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牛仔裤,赤脚踩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没有机械臂,没有发光的数据流,连锁骨处的蛇纹樱花印记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这里……”林浅撑起上半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靛蓝扎染布的单人床上。房间很小,墙壁是夯土和竹片混合的结构,书架是用漂流木钉成的,上面摆满了新旧不一的书籍——从泛黄的《超自然数学史》到最新版的《量子生物学前沿》。
窗外传来海浪声。
“距离圣樱学院七千八百公里,太平洋某座私人岛屿的东岸。”苏璃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制百叶窗。咸湿的海风瞬间涌进来,带着热带植物特有的辛辣香气。“也是我母亲生前最后的‘安全屋’。”
林浅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不再有蓝色的数据流光,但食指指尖多了一圈细密的银色纹路,像某种微型电路的烙印。她试着回忆——校准、机械臂、倒计时、苏璃那句“该醒了”——记忆像被撕碎又胡乱拼贴的拼图。
“校准发生了什么?”她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苏璃转过身,背靠着窗框,阳光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你通过了双向选择机制的最后一道验证。或者说,你做出了选择。”
“选择什么?”
“选择继续成为‘双生花’的另一半,而不是被剥离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林浅’存在。”苏璃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到林浅面前。
纸页上是手绘的复杂图表,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释。林浅一眼认出那是某种意识融合的数学模型,但在关键节点处,有两个分岔路径:一条标注着“双生共生(不可逆)”,另一条写着“意识剥离(**险)”。
“你父亲……”林浅抬起头。
“我父亲设计的系统,初衷确实是想制造完美的意识载体。但他忽略了一点——真正的双生花不是主从关系,而是共生关系。”苏璃的手指轻轻拂过图表上的分岔点,“过去七十二小时,你的意识在量子计算机构建的模拟环境中,经历了三十七个关键抉择场景。每一个场景,系统都在测试你的‘独立性’与‘共生倾向’。”
林浅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些碎片化的记忆涌上来:她在模拟中一次次选择独自解决难题,又一次次在关键时刻下意识地寻找苏璃的视角;她曾有机会切断那根连接她们意识的数据纽带,却在最后一秒收手。
“如果你在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场景中选择独立路径,系统会自动启动剥离程序。”苏璃合上笔记本,“但你最终的选择倾向是百分之八十三的共生路径。所以系统完成了最终校准——不是把你变成我的附属品,而是让我们的意识连接从单向监控,变成双向共享。”
林浅忽然意识到什么,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起初是一片黑暗,然后,像调焦镜头逐渐清晰——她感知到另一个视角:苏璃正看着自己,同时还能“看到”窗外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摆,书架第三排那本蓝色封皮的书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樱花书签,甚至能隐约“听见”苏璃此刻的心跳频率,略快于正常值。
她猛地睁眼:“我能……”
“我也能。”苏璃微微点头,“你现在应该能模糊感知到我的感官输入和表层情绪。反过来也一样。这是深度共生协议的基础层。”
“代价是什么?”林浅直接问道。经历过那么多,她早已不相信有什么力量是免费的。
苏璃沉默了几秒,走回窗边,望向波涛起伏的海面。“代价是,从今以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受到不可逆的脑损伤或意识消散,另一个人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概率会遭受连锁反应。轻则记忆断层,重则……”她顿了顿,“共享意识崩溃。”
房间里只剩下海浪声和书页被风吹动的沙沙响。
林浅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苏璃身边。两人并肩望向窗外:洁白的沙滩延伸到碧蓝的海水,更远处,海天交界处有积雨云正在堆积,云层边缘被阳光镶上金边。
“你早就知道这个代价,还是在启动校准后才发现的?”林浅问。
“三年前,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安全屋,在我母亲留下的加密档案里看到完整协议时,就知道了。”苏璃的声音很轻,“她当年参与项目的早期设计,就是因为预见到了单向监控可能导致的伦理灾难,才偷偷加入了双向选择的隐藏协议。但她没来得及完善就被……”
林浅忽然想起在冰渊幻境中看到的那些画面:苏璃母亲将芯片藏进发簪时颤抖的手,实验室警报响起的红光,还有年幼的苏璃被匆匆送进逃生舱时哭喊的脸。
“所以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帮我,甚至创建星光公益,都是为了……”林浅没有说完。
“不全是。”苏璃转过头,目光直视林浅的眼睛,“最初确实是因为协议——我需要确认你是否是合格的共生对象。但后来……”她罕见地停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措辞,“后来是因为你就是你。那个在垃圾场捡到计算器会开心一整天的林浅,那个坚持要在公益项目里加入数学思维课程的林浅,那个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冲进火场救人的林浅。”
林浅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胸口蔓延开——不,那不是她的情绪,是苏璃的。通过那根新建立的意识纽带,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苏璃内心那片被层层防御包裹的柔软区域:那里有对自己的欣赏,有并肩作战的信任,还有一种近乎家人般的羁绊。
“我也有事没告诉你。”林浅深吸一口气,“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就开始做奇怪的梦。梦里我总是和另一个长得像我的女孩一起,在图书馆解密,在实验室做实验,甚至……在一场大火里拉着彼此逃亡。养父说我小时候发高烧后就开始做这些梦,所以他才会攒钱给我买那些超自然的书,他觉得我能从里面找到答案。”
苏璃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些梦……”
“都是碎片,直到最近才连贯起来。”林浅从脖子上摘下那条从未离身的吊坠——朴素的银链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玻璃胶囊,里面封存着一片褪色的樱花花瓣。“养父说这吊坠是捡到我时就戴着的。上周,我不小心摔裂了胶囊,发现花瓣背面用显微技术刻了一行字:给另一个我。”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积雨云飘到了岛屿上空,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棕榈树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