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大军,如同一条钢铁铸就的巨蟒,蜿蜒盘旋在通往关中的官道上。
自校场出发,已是第三日。初时的豪情万丈,在日复一日的跋涉中,渐渐被漫天的尘土和疲惫所取代。战鼓的轰鸣不再是激昂的战歌,而成了单调的背景音;号角的悲壮也褪去了几分,只余下催促前行的嘶哑。二十万大军行进,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将初夏的阳光都染上了一层厚重的土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味、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大规模人群特有的,混杂着希望与绝望的复杂气息。
陈兴骑着一匹普通的战马,混迹在队伍的中后方。他没有那些老将的显赫地位,自然也分不到什么“观光座”,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大部队吃土。他身上的裘衣早已沾满了灰尘,脸上也蒙了一层厚厚的泥垢,看起来比那些普通士兵也强不了多少。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而锐利,像两颗被灰尘包裹住的黑曜石,在浑浊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士兵们的疲惫,马匹的喘息,辎重车的吱呀作响,以及那些民夫们麻木而又坚韧的脸庞。他知道,这才是战争的真实面貌,远没有校场上那般光鲜亮丽。这就像是那些互联网大厂的年会,CEO在台上激情澎湃地画大饼,台下的程序员们却在通宵加班,用咖啡续命。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从队伍前方传来,打破了陈兴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只见慕容绍等几位老将,正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地从队伍侧翼经过。他们身上虽然也沾了些灰尘,但明显比普通士兵和陈兴要干净得多。毕竟,他们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良驹,脚力好,跑得快,自然也能避开大部分的尘土。而且,他们还有专门的亲卫队,负责清理道路,确保他们的“通勤体验”舒适。
这待遇,简直是古代版的“头等舱”。陈兴在心里默默吐槽。
慕容绍和几位老将勒住缰绳,停在了一棵路边的老槐树下。槐树枝繁叶茂,为他们提供了一片难得的阴凉。他们从亲卫手中接过水囊,大口灌了几口,然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陈兴那强化过的听力下,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行军速度,倒是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一位名叫王虎的老将,捋着自己那把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说道。他脸上带着一丝满意,似乎对目前的进展颇为自豪。
“那是自然。”另一位名叫李豹的将军,也跟着附和道,“我东魏兵强马壮,将士用命,区区关中,何足挂齿?”
“哼,我看有些人,就是喜欢危言耸听。”王虎将军撇了撇嘴,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陈兴所在的方向,虽然陈兴被队伍遮挡,但他显然知道陈兴就在附近,“什么‘沙盘戏’,什么‘活物’,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不是嘛!”李豹将军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将水囊递给亲卫,然后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那陈兴,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他那些所谓的推演,能有几分可信度?我们东魏兵强马壮,还怕那西魏不成?”
“哈哈哈哈!”
随着李豹将军的话音落下,周围的老将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对陈兴的轻视和嘲讽。那笑声,就像是一群老油条在茶馆里,听着一个毛头小子吹嘘自己如何“改变世界”,然后集体发出那种“你懂个屁”的嘲笑。
陈兴听到他们的笑声,心里不禁一阵火大。这帮老头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晚在议事厅里,听他分析宇文泰的火油阵,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现在一到了战场上,又开始摆谱了。这就像是那些平时在办公室里吹牛逼的领导,一到关键时刻,就只会把锅甩给下属。
“纸上谈兵?”陈兴在心里冷笑一声,“我他妈要是不纸上谈兵,你们现在估计还在用‘人海战术’跟宇文泰的火油阵硬碰硬呢!”
他知道,这些老将们的轻视,并非没有道理。毕竟,他陈兴在东魏军中,既没有赫赫战功,也没有显赫家世,完全是靠着高欢的信任,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在他们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小白脸”,仗着丞相的宠信,才敢在他们这些“老前辈”面前指手画脚。
这就像是那些老牌国企的领导,面对一个从互联网大厂空降过来的“年轻人”,嘴上说着“欢迎新思想”,心里却想着“你懂什么传统行业?!”
“我们东魏兵强马壮,还怕那西魏不成?”李豹将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股子盲目的自信。
陈兴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盲目的自信,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它会让人放松警惕,会让人忽视潜在的危险,最终导致一败涂地。他知道,宇文泰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利用敌人的这种傲慢和轻视。
他想起了一句老话:“骄兵必败。”而现在,这支号称“百万雄师”的东魏大军,在这些老将们的带领下,正在一步步走向骄傲的深渊。
“这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一半了。”陈兴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看着前方漫长的道路,以及那些在尘土中行进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忧虑。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二十万大军,恐怕真的要变成宇文泰火油阵里的一堆焦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