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顾萧送颜离回家,在开门之后,看到周慧那张阴冷扭曲的脸时他就瞬间后悔了,他只顾虑到她三更半夜不回家会让父母担心,却全然忘却了她母亲是怎样的人。
他敲不开门,只好跑去赌场找颜父,颜大辉喝了很多酒,坐在赌桌上跟人打牌,腿上坐着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时不时用手在那女人腿上掐一把。
顾萧一股脑的往里冲,一身校服很快引起了赌场保镖的注意。
保镖拦住了他,将他架在中间。
“学生不能进,请你出去。”
顾萧急了,身子被架着,眼睛却在里面搜索颜父的身影。
赌场里乌烟瘴气,满满的颓废和麻木。
“我找人。”
“请你出去!”
顾萧的眼睛落在前方四十五度方向坐在椅子上抽烟,笑得不可开支的男人身上。
“伯父!伯父!”他朝着颜大辉喊。
在这么个嘈杂混乱的氛围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覆盖,他的眼睛里爆出了血丝,双手被保镖死死往后拽,他拼命挣脱,用快破音的嗓子使劲儿的喊。
“颜大辉!”
顾萧疯了一股劲儿甩开了保镖,迈着大长腿冲到颜大辉身边,一把拉起坐在他腿上的女人,又极为嫌弃和厌恶的将女人一掌推开。
颜大辉愣了,已经醉酒的他眯起眼睛看顾萧。
“哟,这不是冠军嘛?也来找乐子了?”
“谁啊这是?”牌友发话了。
“女婿,女婿,呵呵。”颜大辉笑着说。
“哟,你还有这么俊的女婿呢。”
顾萧红着一双湿润的眼睛,脑子里是颜离那张跌到深涧里无望的脸。
“伯父,颜离出事了,您快跟我走!”
说完就拽起了颜大辉的手,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颜大辉迅速皱紧了眉头,拖着醉酒后沉重的身子,一把挣脱了。
“她能出什么事儿?”
“慧姨对颜离动手了,您跟我回去!”
他知道这个“动手”的含义是什么,不仅仅是一顿教训,而是一场腥风血雨,是最荒唐又无法制止的暴力!
“呵呵,心疼啦?她被我老婆动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能管得了?”
“跟我走。”
顾萧再次拽上颜大辉,身旁的牌友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个个全是大块头,其中一个推了顾萧一掌。
“你这小破孩儿怎么这么顽固呢?人家家事儿你也管,赶紧滚,别扰了大爷兴致。”
“砰!”
措不及防的一拳头落在那大块头脸上,大块头整个人砸进牌桌上,连人带桌跌到地上,场面一片狼藉。
顾萧一拳打在大块头脸上,似乎还不解气,上前踩在大块头身上,弓着腰,一拳一拳的暴揍他。
他疯了一样肆意宣泄着愤怒和对颜离的心疼。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却一点儿爱都不给她!?
顾萧眼睛越来越红,哽咽着。
他虽然只是个游泳运动员,但多年的训练对付这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另外两个壮汉也上,都被顾萧一拳一掌的打得头破血流,他一身戾气,胡乱挥拳,翻了桌子,砸了椅子,肿了拳头,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颜大辉说得一点儿没错,颜离被动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整个巷子的人都有目共睹,家喻户晓的事儿,他从来都管不了。
他看着她的脸上一天天积满了凄凉,看着她的眼睛一天天变得灰暗,看着她一天天的走向那个死寂又荒芜的世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救她,可浑身都使不上劲儿。
在被关在看守所里那几天,他给颜离打过一次电话,但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无力又脆弱,被现实深深折服之后的溃败,简直不堪一击。
两个从来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只能对望,不能拥抱,你看,多可悲。
我拼命想把你带进光明和美好,却什么做不了,或者说,什么都不能做,这次只是进看守所被取消了参赛资格,那下一次又会怎样?
父母多年来呕心沥血的培养,怎么忍心看到他们眼底的失望?人生道路注定簇拥了鲜花和掌声,又怎么能甘心被勾勒一笔肮脏?
如果这是无能为力的原因,顾萧简直想掐死自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夜深了,风停了,熙攘的街道安静了,只有路边一排排树上挂着的红灯笼还亮着,轻轻摇曳。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一身湿答答的淘米水被风蒸干了,落下一个狼狈,仓惶,寂寥又单薄的身体,在暗夜中穿行。
路边坐着一个断腿的乞丐,啃着一块干硬的面包,身姿懒散,顶着一头干巴巴柄成一团的脏发,时不时用手抓抓脑袋,伸出手指**鼻屎,嘴角咀嚼着面包,好似在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
颜离停在他面前,甚至发起了呆。
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一双沉寂的眼睛微露着光。
乞丐看了一眼颜离,冷笑了一声,继续垂头自顾自的啃面包。
他面前放着一个破瓷碗,里面是一些路人施舍的零钱,树上的灯笼散着微弱的红,将光打在他身上,像在放映一场无人观赏的诙谐电影。
你看他多自由,在世界上一个寂静的角落,狼狈又潇洒的生活,像个看破红尘历经沧桑之后的孤魂,又像个不问世事唯我独尊的诗人。
哪怕他看起来很脏,颜离都觉得,他比自己要干净。
颜离从兜里掏出了五块钱,弓下腰,把钱放进了瓷碗里,那乞丐又看了她一眼,这次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他鼓着腮帮子,没有再啃面包,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阵凉风吹来,吹来一股幽香。
她和乞丐对视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一双孤寂的眼睛,视线交织碰撞在一起,碰撞出了另一种讽刺。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里做着不同的挣扎,她感受不到乞丐的凄惨,乞丐也感受不到她的绝望,但却互相同情,怜悯。
一个眼神里,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
每个人的人生终点都是死亡,为什么沿途的风景不一样?为什么你看到是万紫千红,繁花似锦,我看到是一片荒芜,寂冷萧条?或者我们看到的是同一种绝望,你却能笑,我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悲伤?
如果可以,真想能做个改变,变得可以容纳一整个世界,容纳那些笑面如花背后的嗜血,甚至是暴戾。
突然,背后一道强烈的光将她整个人包围。
她微侧身,伸手挡住眼睛,手指留了一条缝,往外望。
一辆黑色摩托车像只雄鹰朝她冲来,坐在摩托车上的人弓着腰,一双深黑的眼睛撞进她的心里。
依旧是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的脸,紧抿的薄唇,微皱的剑眉,细长微眯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
颜离慢慢地放下手,整个人站得笔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情绪。
摩托车在她面前一个急刹车,掀起一阵夹杂着汽油味道的风。
易小森……
他的头发被一路的风吹得散乱蓬松,软软散散的搭在额头上,有几缕遮住了眼睛,遮住了那抹隐藏着的冷冽。
他转头,看着颜离。
痞痞的眼神里略有一丝慵懒。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被他这么一问,颜离顿时有些无措。
他垂眸看了地上的乞丐一眼,拧紧了眉头。
“不回家?”他又问。
颜离的手扯了扯袖子,依旧沉默。
易小森扯着嘴角冷笑了声,扭过头,发动了车子,颜离的心突然一抽,她蓦地上前一步。
“你要,去哪里?”她问,语气忐忑又小心翼翼。
易小森见她开了口,再次停下车,朝她望过去,却在见到她那一瞬间腥红的眼睛,微愣了愣。
“回家。”
“要一起?”他的语气藏着痞痞的戏谑。
颜离看着他,下一秒,很用力的点头。
易小森的神情依旧冷,心里却是一怔。一个要字,仿佛道尽了她心底的恐慌。他沉默了,这一刻万籁俱寂。
仿佛隔了一个世界那么久,就在颜离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灰暗,无光的时候,他将视线移到前方。
“上车。”
她抬眸。
在这么个静谧的夜里,一盏盏摇曳的灯笼下,黑影刷刷而过,一双沉默的眼睛里藏着一丝犀利,直视着前方,穿过黑色的风。
她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脑袋抵着他挺拔的背上,深嗅,他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和一抹薄荷淡香,混杂在逆风里,莫名的宽慰感。
整个世界飞速的往后坠,她眯着眼睛,像穿梭在时光隧道里,她就要回到生命的始端。
耳边是摩托车轮划过石板路的摩擦声,在整条街道怒吼。
车子开了很久,最后停在一个古木参天,遮天翳日的地方,这地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无人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