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第二天一大早,沫儿起床下楼,看到小花猫已经在它的小窝里打呼噜了,除了毛色有些脏污,倒也没有新添伤势。

吃过早餐,婉娘换了胡服,做男装打扮,道:“文清套车,我们今天去烧香拜佛。”

尚不到辰时,天空有一层淡淡的白雾,清冷的空气一进入鼻腔,让人周身通彻,精神为之一振。

三人驾车来到静域寺,大门已经打开,一个十几岁的小和尚正在扫地,见三人前来,只单手行了一个礼,并不多言。

婉娘背着双手,闲庭信步在寺门口转了几圈。原来门上雕刻的是四大天王,也称四大金刚,从东到西分别为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他们脚踏小鬼,威风凛凛;分别手持刀剑、琵琶、混元伞和狐貂,借喻“风调雨顺”。沫儿见婉娘兴趣盎然,也连忙凑上去细细观察。

婉娘瞟一眼他,笑道:“看到什么了?”

沫儿挠挠头,纳闷道:“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文清一听,也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了一遍,道:“哪里怪?好像很多寺院都有四大金刚的。”

婉娘轻微摇头,抿嘴笑道,“走吧,文清沫儿有什么心愿?我们今天专门来烧香呢!”

静域寺原是先皇为一位高僧所建,虽然不大,但极为清净。门内松柏巍巍,绿意盎然,梆梆的木鱼声伴随着袅袅的青烟,在冬日之晨越发显得静谧幽远。树顶的白雪尚未消融,与松针上闪亮的冰凌相映生辉,映出团团簇簇的墨绿、灰绿、浅绿来,仿佛冬日的冷风将所有的绿色都赶到这里来了。

沫儿还以为自己是来得早的,谁知里面已经有了十几位香客,大多是一些官宦人家的女眷,衣着华美,行止轻柔,好像唯恐惊动了佛祖似的,个个压低了声音说话,搞得沫儿和文清也低眉顺眼的,不敢高声喧哗。

寺内一进二重,前为天王殿,后为大雄宝殿。有两个偏院,东偏院是讲经堂,后面是僧房厨房。右侧西院为客房。各条甬道都打扫得十分干净,雪已经被堆在树下,没有一点泥水。婉娘说来烧香,却不去大雄宝殿,而是向西院的客房走去。

临院门口一间僧房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和尚,身着土黄色僧袍,厚唇大脸,一副老实模样,走过来施礼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是要住宿?”

婉娘道:“正是。请问这位师父如何称呼?”和尚道:“小僧戒空。”

婉娘道:“我带着两个童子来神都投靠亲戚,可惜亲戚外放做官,想借宝刹暂住几晚,不知可有客房?”一边说着,一边朝客房张望。

戒空道:“有,现在客人不多。”

婉娘笑道:“师父一看就是好人。你可要给我一间光线好的,要朝南的。”

戒空也不答话,嘿嘿笑着,带他们来到北侧,打开一间房屋,道:“坐北朝南的就剩下这一间了。”

小院四周有二十多间厢房,房前屋后种有宝塔般的小松树。唯有西侧几间客房之间留有一块空地,一边搭了个草棚,一边搭了个灶台,是供应热水之处,一边堆满了柴,前面是一口井,旁边树立的竹竿上挂着几件衣服。

戒空开了门,道:“每天十文香油钱。那边有热水,自己打,每日辰时初、午时中、酉时吃饭,莫要误点。”转身便走,婉娘跟着出来,顺手塞给戒空一块碎银。戒空迟疑了一下,脸上一红,看周围没人赶紧接了过来,放入口袋。

婉娘嘻嘻笑道:“戒空师父,我一个人住着无聊,有没有年纪相仿的,师父介绍一下?”

戒空哦了一声,指着西厢临井的一间房道:“西一号房的杨施主是个读书人,和您差不多年纪,性格也活泼。北边的房子都是些寄居的乡绅,西边还住着几个穷鬼。”这戒空看起来老实,却是个俗人,说到穷鬼几个字时,一脸鄙夷之色。

婉娘随意道:“麻烦师父再开一间房,安排我的两个小厮住下。”指着西厢房对面的东厢第二间道,“就这一间吧,西厢太潮湿。”

婉娘走走看看,不住地东问西问。戒空拿了人家的银子,有问必答,甚是热心。沫儿看井台后的西围墙伸过来的藤蔓,奇道:“师父,围墙那边也是属于寺院的吗?”

戒空道:“那边是信诚公主府。”

沫儿看了一眼婉娘。婉娘仿佛没听见一般,压低声音道:“戒空师父,听说这静域寺金刚显灵了,有没有这回事?”

戒空顿时紧张起来,结巴道:“施主从哪里听说?”

婉娘笑道:“小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我又不爱多管闲事,只是觉得新奇,劳烦师父讲一讲。”说着摸出一颗珍珠飞快塞到戒空手里。

戒空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方丈说不让外传,既然施主有兴趣,小僧就斗胆告诉你,但请千万不要四处宣扬。”

婉娘道:“金刚显灵,原是好事,为什么不让宣扬?”

戒空道:“方丈说天子脚下,这种事情还是低调的好。”静域寺共有僧人三十多个,除了方丈、四位座首和四位执事,其他的都是杂役僧。静域寺周围多皇家贵胄,所以香火甚为旺盛,加上四位座首做法事的香油钱,竟比一般的大寺院也不差。

十几个杂役僧白天里各司其职,晚上却要在寺门口轮值。几个月前尚是盛夏,逢小和尚戒色轮值,半夜尿急,便跑到街道对面的花丛中撒尿。无意中回头一看,发现四大金刚在黑夜里凹凸有致,双眼精光四射,犹如活了一般,吓得差点尿到裤子上。

当时谁也不信,都嘲笑戒色睡迷糊了。谁知过了半月,到戒空值班,半夜有客人投宿,等安置了客人后,戒空检查了大门准备安歇,竟然发现四大金刚真如戒色所说,威风凛凛地站在门上,眼睛灵动,分明是显灵了。戒空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管跪地磕头。

戒空看到金刚显灵,以为定是自己要发达了,便留了个心眼,谁也没告诉。谁知十几天过去,一分钱财没得到,反而因为走路晃神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的,气得心底暗骂金刚忽悠他。心中郁闷,偷偷叫了好朋友戒相喝酒,两人喝多了一说才知道,原来戒相也见过金刚显灵。如此一来,寺院上下都传开了,众僧都为此事高兴,唯独方丈忧心忡忡,当天便召开了大会,宣讲了“水盈则溢,溢满则损”的道理,称佛门净地,天子脚下,不宜高调宣扬,告诫各位僧人不得外传。

婉娘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呢,原来这么简单。戒空师父忙去吧,我先去给菩萨上炷香。”

告别了戒空,三人慢慢踱回正殿。文清道:“婉娘,原来你以前听说过金刚显灵一事?”

婉娘抿嘴笑道:“傻文清。我不过是诈他一下。谁知道还真有此事。”

沫儿疑惑道:“金刚显灵,对寺院来说本是好事,正好可以扩大名声,香火就更旺了,怎么方丈会不同意宣扬呢?”

婉娘道:“先看看再说。”

沫儿皱眉道:“你为什么不问些关键的?比如有没有见到一只小花猫?”

婉娘吃吃笑道:“等你来问呀。”

大殿香客渐多,除了烧香拜佛的,还有一些前来听经解惑、游玩吟诗的文人书生,不时有人往功德箱里投入铜钱银两。

三人来到东院,今日并非讲经日,讲经堂内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翻看旁边书架上的经卷。婉娘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见后面一隅门上写着方丈室,朝沫儿一使眼色,沫儿走上去轻轻敲了门。

一个小和尚开了门,道:“请问施主有何事?”

婉娘双手合十,道:“在下久闻圆通方丈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这小和尚看起来有七八岁,圆头圆脑,一脸稚气,挂着两吊清涕,不时吸溜一下。看了看婉娘三人,回道:“方丈正在坐禅,请施主择日再来。”

婉娘朝着房间道:“不是小生冒昧,实在是有急事想问。昨晚偶经宝刹,见门上金刚灵动,所以今天特来拜会方丈。”

小和尚一听,猛吸鼻涕,喜道:“你也看到了?”然后回头叫道:“方丈,我没看花眼,确实是金刚显灵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戒色,无根无据之事,出家人不得信口附和。请这位施主进来说话。”

小和尚戒色喜滋滋地领了他们进去。房间甚为简陋,临窗摆放着一桌一椅,上面整齐地堆着厚厚的经卷和笔墨纸砚,对面墙角一个高脚几上摆了一盆枯木盆景,左边桌角上放着一个碗口大的黄铜熏笼,里面放了熏香,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靠墙摆着一张木床,床尾一个颜色陈旧的土黄色蒲团,圆通方丈盘腿坐在上面。

沫儿只道能坐上方丈之位的,一定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哪知圆通剑眉凤眼,身材挺拔,看起来只有四十岁上下,黑色长须,白色僧袍,眼神深邃沉静,神态安详,颇有高僧之风范。

见他们进来,圆通微微颔首,吩咐戒色搬了条凳让三人坐下,对戒色道:“你先出去吧。”态度甚是慈爱,然后转向婉娘道:“公子说见金刚显灵,愿闻其详。”

婉娘施礼道:“小生姓李,长安人氏,来洛阳投奔亲友,不料亲友外放做官,不在神都。昨晚烦闷,随意在街上散步,经过宝刹时,突然见门上金刚光影浮动,双眼精光四射,等走得近了,又无异样。小生思量,莫非金刚暗示小生仕途有望?故今日特来拜会方丈,求解此事。”

圆通方丈微笑道:“李施主有此奇遇,也是与佛法有缘。只是金刚显灵一说却不可尽信。李公子既然可以宵禁之后在街上散步,想来也不是常人。”显然是质疑婉娘说话有假。

婉娘嘻嘻一笑道:“宵禁之后外出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能被官兵发现,这城里就不会有盗窃之事了!小生最喜新奇,昨天到达神都天色已晚,什么都没看到,小生又有择席之症,晚上睡不着,听客栈小二道此处有德高望重的高僧,心下好奇,就偷偷溜了出来。”

圆通见她说的调皮,还趁机不动声色地恭维了自己,不禁好笑,道:“这金刚显灵一事,小寺僧徒也有传闻。但是经老衲勘察,不过是对面豪门大宅灯光闪烁,映在门上而已。这几扇大门原料特殊,虽为木质,却硬如钢铁,几个雕像打磨的极为光洁,有反光也不出奇。”

婉娘听了,沮丧道:“原来如此。小生还以为金刚暗喻我能金榜题名呢。”

圆通方丈道:“我看李施主印堂发亮,性格机敏,事业定成。”

婉娘大喜道:“真的?那就好了!”说罢起身,“如此就不烦扰方丈了,小生告辞。”

圆通方丈道:“所谓金刚显灵一事,原是以讹传讹。老衲看李公子是个诚信之人,请李公子勿将此事往外宣扬。”

婉娘正待说话,突然斜刺刺闯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公子,转头看到婉娘三人,怔了一下,随随便便施了一礼道:“圆通方丈,在下如今手头拮据,还要在贵寺再住些时日。”圆通道:“我已经和执事僧交待过了,你只管住下去便是。”

那公子斜睨一眼婉娘,眼底微微浮现得意之色,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