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湖塔中不分日夜,没有黑暗也没有阳光,夜九卿时时担心着宫魅千是否已经入睡,是否又会失眠。
宫魅千抬起视线,回望镜中的夜九卿。
他已经摘了面具的脸庞是那样英俊,带着半阴影的弧度,就像是上帝亲手雕刻一般精致。
“你……为什么,”宫魅千轻轻地开口,“为什么一直要戴着面具?”
犹记得他们刚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宫魅千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他只是解释了只言片语,而后她也没再提起过。
总觉得许是他的什么伤心事,在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是不要问太多才对。
夜九卿缓缓地抬起视线,与镜中的宫魅千对视,可下一秒却松开放在宫魅千腰间的手,踱步到窗边,缓缓道:“我的脸,很像我的生母。”
宫魅千也站起来,走到夜九卿的身后,道:“我知道。”
之前那一次他就是这么说的,她自然知道。
当时她还很好奇,夜九卿的脸长得像他生母又如何?
后来还不是把他的父母都亲自给杀了?
夜九卿的视线落在窗外的不知何处,只听见他带着一点点的沉重,缓缓道:“我似乎已经记不起我生母的模样,我只记得她的温柔与体贴,以及给我的……仅有的几年的爱。”
宫魅千站在夜九卿的身后,只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孤独,带着无助,仿佛早已习惯。
“被带进夜宫后,我本天真地以为她很快就会接我回去,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夜九卿苦笑一声,眼底闪过悲痛的情绪。
当上夜宫的主人之后,他去过母亲的衣冠冢,她的坟头早就长满了青草,两人就这样阴阳两隔,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才知道。
“我后来才知道,原本夜宫的老主君年轻时对我的生母一见钟情,强抢却无果,终是在得到权势之后把我带走,以让她不得不进入他的圈套。”
夜九卿的手轻轻地搭在木窗前,就像是说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样轻松。
夜九卿的生母是明智的,她早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放了夜九卿的,所以她最后也没有去找她的孩子,即使她知道夜九卿一直在等,等到他被欺负得只剩下一口气。
若是问起夜九卿的生父,怕是连他的生母也不知道。
年轻时本就长得风艳,因为贫穷却是卖了身子,在夜国的老主君见到他的生母之前,她早已有了不知是谁的身孕。
无依无靠,或许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牵挂。
原以为有了孩子之后身后会就这样稳定下来,即使过得清贫,但也有个念想。
那次夜九卿贪玩,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却被一群身穿盔甲的人们带走。
他记得,被带走的时候,母亲哭喊着跟在身后,她都说了,一定会接他回来的,夜九卿信了。
夜国前老主君并不想强行掳走夜九卿的生母,那么只能拿着夜九卿这个鱼竿,来钓他想要的美人儿。
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的生母不禁没有来接他,而且还悬梁自尽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不会屈服夜国前老主君的,可是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儿子,她这一生本就没有什么希望,那么只能以死相逼。
这一切结束了,夜九卿的一切也结束了。
那个时候,夜九卿还在受苦,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被冠上“姓夜”的名头,可是后来的巨变,他屠杀了整个夜宫,这个“夜”姓,倒也使得他顺理成章地做上了王位。
“千千,”夜九卿轻轻地喊她,“你知道吗?
当时我杀了他,不止是一刀。”
宫魅千上前,轻轻地抱住夜九卿的腰背。
她觉得,夜九卿实在是太孤独了。
当时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他能够记起夜国前老主君那双狰狞的眼睛,他害怕地往后退,急急地喊着侍卫想要保护他,但是哪来的侍卫?
除了夜国前老主君贴身的侍卫早已被夜九卿杀死,其余的,都已经投奔到了他的麾下。
失道者寡助,这一点用在夜国前老主君的身上十分合适。
夜九卿带着愤怒,一刀狠狠地刺向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刺入他身体的剑,一时间竟感受不到疼痛。
夜九卿刺了一刀又一刀,多年来的愤怒全部在这几刀中宣泄出来,仿佛他就是天生的恶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夜国前老主君死了,夜九卿也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宫变之时,我就已经戴上了面具。”
夜九卿伸手握住宫魅千伸来的小手,轻轻地揉捏,“我觉得,我这一张酷似我生母的脸,不配被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