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确定了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江成月就没有打算继续活着了。他想着拼尽全力,拼死一搏,杀死几个江氏弟子,然后再死在他们手里,他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可未曾想见,临了,居然还是将灵越峰一众拖入漩涡。这十几人,都是平日在灵越峰与他交好的,也是他们,在陈昭辉那一伙人恨不能将他烧死以慰藉死去同门和白泽君的时候拼命护住了他。
“江宗主是江宗主,成月是成月!成月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与灵越峰不利的事!”
江成月叫他们护在身后,只有滔天自恨和愧疚。
愧疚什么呢?唯因为他姓江而已。
江成月将灵剑自眼前尸魔胸膛抽出来,溅起一阵腐臭尸水,他双目赤红转向远远高高在上的江颐丞,对自己这位生父的杀意已经无边无际。他再顾不上其他,奋力朝江颐丞的方向杀过去。
在遇见他的十一岁之前,他也曾无限渴望过有一位父亲,大概也是他最后破了誓言回到广陵的原因吧。和所有唯有寡母的单亲孩子一样,他也曾在被人欺负痛骂成“没爹的野种”后,嚎哭着跑回家去,质问他娘亲为何他没有父亲?他阿娘回以他的,只有一言不发。他甚至曾经朝他娘亲要过“一个阿爹”这样的生辰寿礼,他那时的年纪,尚还辨别不清他阿娘那悲戚的神色。
他回广陵时候已经十一,已经是个半大孩子,和他这位陌生的生父感情便没有多么亲厚。
他尚清晰记得一次和从兮明对坐执子对弈,提及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从兮明伸出纤长两指夹住墨色玉子,那肌肤竟被衬得比玉质更通透无暇,他将棋子举至唇边,长睫低垂,看着棋盘漫不经心轻笑道:“小傻子,这世上哪有为人父母者会不顾惜孩子?我是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晓,你呀……就知足吧。”
他也记得刚上灵越峰的第一年,九月末生辰的时候,因见同一月只比他早几天生辰的若羽,在他生辰那天他父母和弟妹一同赶上灵越峰给他送了一堆吃食和衣物,心生艳羡,待到自己生辰的那日,他在灵越峰大门坐了整整一天,以为广陵府弟子会上来,结果一无所获悻悻而归。本一派心灰意冷,结果几日后,竟收到他父亲托恰路过广陵府办事儿的从兮明带回的寿礼。
从兮明道:“你父亲近几日忙得焦头烂额,都未曾忘了你的生辰……真真是……”
那时尚年幼的江成月兴奋了好些时日,十一月他母亲忌日之时,还曾跪在墓前一边烧纸钱一边带着欣慰和激动哽声道:“阿娘,你看,阿爹对我挺好的。”
从灵越峰到广陵府,甚至先前他和他阿娘隐居市集的街坊邻居都不停地对他说着:血浓于水……血浓于水!!
灵越峰一众见情势不利,有人御剑而起,想要逃离这道禁制围成的陷阱,刚一起身,便被守在外围的江氏修士如痛打落水狗般踹了回去,跌落在地。
江成月费力砍杀了两个尸魔,扭头便见肖平竟也被捉住,顿时瞪大了眼睛,刚刚飞身过去相助,一时不慎便叫身后一个一掌拍在肩头,左肩顿时一阵剧痛,衣衫皮肉被撕扯下来,殷红血迹和尸魔身上的脏污汇聚一处,半边身体都快麻木了。
“走!”他冷汗潺潺,刚来得及说一个字,忽见肖平面露惊恐,将他一把推开。
“噗嗤”一声。
利刃入肉。
“阿平!”江成月瞪大了眼睛看着肖平后背穿胸而过的仙剑,剑尖犹滴落血迹。只是一瞬的僵直,他的身体便失去了力气,直直躺倒。江成月高呼一声接住他,周边一众尸魔闻着血腥涌上,江成月将肖平护于胸前,转身背对它们。
“铿锵”几声刀剑相交的脆响响起,若羽带着仅剩的几人拥了过来。
肖平眼见伤重,若羽一把抓住江成月被血染透了的衣衫,将他生生拖了起来:“走。”肖平便无力地从江成月怀中滑落在地上。
江成月还未来得及抗议,另一波灵剑剑阵袭来,众人只得分神挥剑击落,刚来得及喘口气,江成月低头去看……肖平已经被数只尸魔包围了。
“成月……”身侧若羽焦急叫道,“走啊!”
江成月再没有一丝力气的身体软绵绵感觉到一股强力的拉力,被人生生从地上捞了起来。
他此时如同失了灵魂的木偶,只听见若羽带着仅剩的几人将他围拥在正中间,高声道:“走!闯出去!一起闯出去!!”
然而他们心中都无比清楚……其实出不去的。他们全部都会死在这里。
江颐丞含着似有似无的诡异微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带他们走!”江成月忽然惊醒一般,直起身,推开若羽,将手中灵剑插入地砖缝隙立起,从袖中执出一张黑底血红咒印的符咒,灵力引燃后涌起一阵黑色火焰,顷刻转为橙红,然后他将那阵黑色灵光点于自己眉心。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顷刻间便完成了。
若羽和仅剩的几个灵越峰弟子这时却在打斗间比挤去了离得远些的地方,因而未能及时阻止,待他们看清怎么回事,顿时大惊。
“九窍聚灵术?!”
若羽瞪大了眼睛大吼道:“江成月!你疯了!!你想魂飞魄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