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动声色,她的笑如缸中的井水一般,不够清澈,她也不回答姚颂的疑问,也不应承杜蘅的感谢,她用签子插了一块瓜果,递到嘴里,像看着跳梁小丑一般看着台下的众人。
姚颂心里和打鼓一般,外面一直等着的齐姑姑声音低沉而缓慢,是年老女子特有的质感,又因为未曾生养过,声音中总是透露出一股古旧的气息“不好了,不好了,姚夫人院子里走水了。”
听了这话,姚颂的心中好像炸开了锅一样,一时间婴儿的哭声,女人的哭喊声都在他头脑中响起,那股子热意直冲他而来,苏子衍去看他,发现他已经脸色惨白,可没有太后的命令,谁也不敢挪动一步。
“不过幸好,姚夫人带着小公子在奶娘处玩耍,并没有人伤亡。”齐姑姑的话说的很慢,每一句都好像计算好了似的,将人一下子抛到天上,又一下子扔到地上,杜蘅看姚颂已经是站不住的姿态,刚要开口求情,太后已经发了话:“想必姚夫人一定受了极大的惊吓,你们几个孩子就去瞧瞧吧,莫要受了伤。”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由着齐姑姑半跪在脚边用玉槌有节奏地敲着小腿,取过一枚玉搔头挠了挠,看着几人匆匆离去,笑了笑:“你瞧,果然是年轻,就是忍不住气,哀家像她们这么大,早就不知道和先帝的妃子们斗了多少回了,要是连一点心气都受不住,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就该是别人了。”
齐姑姑又点亮几盏灯,轻声道:“太后只当找了个乐子吧,她们怎么能和太后当年去比呢,真是折煞了您。”
几个人径直去了奶娘的住处,皇帝还没有孩子,几个奶娘也没有正式的名头,忽然多了一个孩子在宫中,日子也过得没那么乏味了,那边的院子被烧的破破烂烂,火光直冲天际,焦黑的屋檐,和落下的一块一块的帘布,昭显出了火势之大。
杜蘅与苏子衍只是远远望了一眼,看母亲河孩子精神头都还好,便不再多留,给她们一家人留出独处的空间,奶娘早早看见了门框旁边的姚颂,姚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赵洧吟生产完,肚子下去了,人也消瘦了一圈,人倒是显得憔悴了。
她穿的衣服还是姚颂离开时的那身,连鞋子都不曾换过,还是雪青色掐金满绣竹蝶纹落珠软底鞋,她抱着孩子轻轻哄弄着,一边唱着一个哄孩子的歌谣,赵洧吟也似有所感。
转身对上了姚颂的目光,她身子一颤,这些个日子的惊恐都化作眼泪,她把孩子报给乳母,含着泪被姚颂拥进怀中“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颂郎,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回来了吗?你在北边好不好?”最终这所有的话都化为了一句半是埋怨半是想念的“你怎么才回来啊。”
姚颂看着可人儿的妻子,这怀抱的感觉让他无比熟悉,又让他如此怀念,仿佛再也不用操心外面的风起云涌,襁褓中的小儿也来了精神,抬眼一看不是娘亲,大声地嚎哭起来。
姚颂还未曾抱过自己的孩子,孩子柔软的皮肤哪怕是包了厚厚的布包,他也能感觉到,他亲昵地蹭了蹭孩子的脸,胡茬扎痛了他,孩子哭的越来越响亮,姚颂手足无措的把孩子递给了赵洧吟,赵洧吟抬手摸摸姚颂的下巴“这孩子跟你认生,在过两日就好了,等他会叫爹爹和娘亲了,才有你我好受的呢。”
“你给孩子取名了吗?”姚颂闷声一笑,眼睛未有一刻从孩子身上离开,哭的都这般响亮,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将妻子搂进怀中吻了吻她的头发。
赵洧吟颠着小孩,小儿好像是饿了,她把他交给乳母,自己和姚颂从房中退了出来,开口:“还没有取名字,何大人已经取好了小字,就叫熹微,取的是光明灿烂的意思。”
“这个小字好,先生博学多识,要是这小子以后能和先生学到一些皮毛,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姚颂口中满满是对儿子的骄傲,声音如温暖厚实的棉絮,和赵洧吟说了好一会儿话,甚至还叫他转了个圈给自己看看,才放下心来问道:“听说先生最近身子不大好是怎么回事?”
赵洧吟本来温和的脸色变得沉郁,柔弱香肩随着她不可控制的啜泣轻轻颤抖,哽咽着:“先生自打你们离京便不大好,又偷偷喝了许多酒,已经叫大夫好好诊治过一回了,进了宫,为了庇佑我们母子,日日殚精竭虑,忧思深重,才引得旧疾又发作。”
姚颂也是好一阵沉吟,抬头望望四角的天空,安抚着赵洧吟“你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已经做的很好了,先生一辈子都在为我们这些子弟操劳,到了终老,我们也未能好好给他送终,反而是添了他的苦痛,是我不孝啊。”
何老艰难地躺在床榻上喘息着,几个伺候他的人都默不作声端着汤药在肺都咳了出来,他的情况一天不比一天,两个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眼下已经是乌青。
杜蘅看见这场景,已经落下了泪来,她扑倒在何老床榻前,她走时,何老还嘱咐她早些回来,自己还没有看着她出嫁呢,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苏子衍也是跪在何老床边,一声都不肯言语。
何老的袖口还有些油渍,杜蘅看的眼睛直痛,何老痛苦的呻吟着,又吐出一口血来,两个脸颊干瘦地向下凹陷着,手也瘦成了竹竿,杜蘅握着何老的手,想要传递给何老一点温暖,她用绢帕擦拭着何老嘴边的鲜血,又接过下人手中的药,一口一口喂给何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