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恕的目光梭巡一圈,最终停在了西班御史的队伍里,不见许正踪影,他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颦,便迅速恢复成一派春风和煦。
大贞朝班序列遵循文左武右的惯例,御史虽属文官,但却通常站在西侧的位置。这看似有违‘文左武右’常例的站位,实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深谋远虑。将御史独立于文武之外,赋予他们超然的视角和直达天听的权利,既为监察,也为制衡。
所以许正这类奇才,才会炙手可热。
——代天子监督
他是天子的喉舌,吐露诛心之言;是天子的鞭笞,鞭挞僭越之臣。
温恕胸口有一丝郁结,前两日的密杀,竟然在当场撞见了许正!
钟诚亲自带队,派出去四个精锐,只回来三个,还带回这个惊人消息。
怎会是棘手又极不好惹的御史许正!
许正怎会在那?又怎会与沈寒搅在一处??
他迟迟收不到秦氏的消息,早已失了耐心。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养女,又未上宗室玉牒,料理了也就料理了。
他只当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沈寒出入皆有王府护卫扈从,难以近身。盯了几日,才见她独自乘车外出,护卫并未随行。钟诚便带人守在沈园左近,那条暗巷是返程必经之路,本可做得干净利落。
那批弩箭他握在手中已久,只待此事一发,便可借题发挥,一举将兵部尚书拉下马,换上自己的人。
一石二鸟。
可偏偏失手了!
不仅折了人手,竟让沈寒那丫头全身而退!
温恕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这丫头的运气未免太好,连军弩都没把她射死!
他真是小瞧这丫头了,本以为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竟懂得发射信号求援,哪来这般胆识?逼得钟诚不得不撤,功败垂成!
他麾下死士仅失手过两次。上一次是折在傅鸣手里,叫他救走了兴宁,这一次,竟是栽在这小丫头手上!
许正不好惹他自是知道,此事败露已两日,沈园那头未惊动圣驾与梁王,许正那头也全无消息,盯了两日,通政司与内阁皆未收到他的奏章。
这般反常的寂静,反倒令他把握不准下一步的走势。
正想着,鸿胪寺官员高声唱喏,文武百官依品级鱼贯而入,于奉天殿内按班次肃立。
鸿胪寺官再唱赞,百官齐行一拜三叩之礼,山呼万岁,声震殿宇。
还未等人说话,殿外丹墀下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呼:
“臣——左佥都御史许正,仪容有损,不敢面圣!然臣所察之事,桩桩件件皆骇人听闻,直指社稷安危!臣万死不敢不奏!伏乞陛下赐臣觐见之机!”
圣上略一抬手,黄公公即刻会意,扬声高喊:“陛下有旨,宣许卿上殿回话!”
许正踉踉跄跄抢入殿中,双臂被白棉纱布层层缠绕,臃肿不堪,额上布条渗出殷红血渍,一身绯色官袍更是皱褶遍布,沾染着泥污与深褐色的药痕,狼狈至极。
他扑通一声跪伏于御道之上,以头抢地,声音带着无尽的惊骇,嘶声高呼:
“陛下,有人要谋逆!”
位列文官班首的次辅温恕,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锥,死死钉在许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