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5年6月8日。
苏伊士运河已经进入修建的第6年,遇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运河完工程度大概只有一半左右,但初始资金已接近耗尽,公司现金流几乎枯竭,巴黎的投资者们开始焦虑不安,股价出现动摇,而且工程面临停工风险,可能导致整个项目彻底失败。
(此时,埃及虽名义上仍属于奥斯曼帝国的一个省份,但实际上由穆罕默德·阿里家族统治,现在是伊斯玛仪帕夏,享有相当大的自主权。英国人对埃及的控制远没有达到1882年英国占领后的地步,埃及在此时是一个较为独立的国家,受法国影响比较深。)
苏伊士运河公司的创始人斐迪南·德·雷赛布伯爵与首席工程师沃瓦森正走在运河中部的一段线路上,烈日下,他们的白色亚麻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雷赛布伯爵是个身材高大的法国人,六十多岁,灰白相间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尽管年近花甲,但他的精力似乎永不枯竭,这是他今天视察的第三个工地。
他们沿着已经挖掘出的沟渠行走,观看着数百名黑人工人(由奥地利运输的)和埃及劳工在烈日下不停地搬运着石头、沙子。这些工人们赤裸着上身,皮肤被太阳晒得发黑,汗水在他们的背上闪闪发光。有些人用手推车运送着挖掘出的泥土,另一些则在工头的指挥下组成人链,将大块的岩石一个接一个地传递出挖掘区域。
远处,一队工程队正在组织爆破作业。几名欧洲工程师正在测量和标记爆破点,周围站着一圈紧张的工人。随着一声哨响,所有人迅速撤离,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烟尘弥漫,碎石飞溅。
雷赛布伯爵用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观察了一会儿爆破的效果,脸上写满了不满。他转向沃瓦森,语气不善地说:“该死的,奥地利人不是提供了新型炸药了吗?据说威力比我们以前用的黑火药大得多,但我们的进度怎么还是这么慢!”
“呃,伯爵阁下,您现在看见的就是炸药的结果,要不然我们用之前的爆破方法,估计连那块石头的缝都炸不开。”
说话的是工程师沃瓦森,四十出头,一副学者的模样,戴着一副黄铜边框的眼镜,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帽,以防止强烈的日光直射。
奥地利帝国在几年前通过与奥斯曼帝国的谈判,强行购买了西奈半岛的宣称,然后直接武力拿下了西奈半岛,让埃及跟奥斯曼扯皮去,之后又与法国人谈判并提供了一笔可观的资金外加黑人劳工,因此成功加入了苏伊士运河公司的投资方行列。
“伯爵阁下,事情已经超乎了我们的计划,”工程师沃瓦森用挂在脖子上的已经湿透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嘶哑。他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接着说:“原本我们预计用依赖每月约2万名强制征用的埃及农民作为免费劳动力,这是我们最初预算的基础。”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工作的一群黑人工人:“之后奥地利人又提供了大概四千多万法郎的资金外加上从他们非洲殖民地运来的黑人劳工,还有他们最新发明的改良炸药技术,这些确实都让运河的进度在去年大大加快。”
沃瓦森的表情变得凝重:“但是随后又出现了严重问题,伯爵阁下。英国人出于对运河可能增强法国和奥地利在地区影响力的担忧,通过外交手段强迫埃及总督废除了徭役制度,这样那些埃及农民就不再是免费劳动力,我们必须给他们支付工资,就算工资很低也要给。这就让我们多出许多原本没有计划的成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另外,奥地利人那边还嚷嚷着要加宽、加深运河,说是为了适应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大型船只。这您也是知道的,”工程师沃瓦森哭丧着脸说:“照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完工了,更别说控制成本了。”
“该死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雷赛布伯爵骂骂咧咧地说道,他那平时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因为汗水而显得凌乱,“资金问题如此严重,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
“您、您这不是一直在巴黎吗?忙着向投资者们推销我们的项目和安抚那些对进度不满的股东。”工程师沃瓦森声音里带着委屈,“关于英国人迫使埃及取消徭役制的事情,我六个月前就打了详细报告给巴黎总部了。我们当时就预计这会大大增加人力成本。”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说道:“至于奥地利人那个要求加宽加深的事情,那只不过是他们在我们这里的代表诺里普尔男爵最近提出的建议,我刚刚才打电报给您,还来不及计算具体的追加成本呢。”
一直专注着观察施工进度的第三位工程师波瑞尔,这时候插话了,“也不单单是英国人和政治问题,伯爵阁下,”波瑞尔指着远处正在用大型蒸汽挖掘机挖土的工地说,“您也看到了这段路线施工的艰难程度。”
那台巨大的蒸汽挖掘机正在喷吐着黑烟,巨大的铁铲深入地下,挖出一铲又一铲的沙土。几名工程师在一旁紧张地监督,不时调整机器的角度和深度。
“原本我们是打算大量使用人力,以服劳役不要钱的埃及劳工为主,但是现在您也发觉了,我们不大量使用机器是完全不行的。”波瑞尔解释道,指着那台蒸汽挖掘机,“而这些机器都金贵的很,一台就要花费数万法郎。更糟的是,在这种沙漠环境下,设备故障率高得惊人,沙子进入机械部件,高温导致金属膨胀变形,维护成本远超我们的预期,而且这些维修配件极其昂贵,都是从英国、法国、奥地利专门进口的。”
他带着雷赛布走到一处挖掘现场的边缘,指着下方裸露的地层:“另外,我们最初的地质调查过于粗略,对地质条件的评估严重不足。看到这些了吗?一些地区有坚硬的基岩层,需要特殊设备处理;有些地方则是松软的沙地,需要大量的加固工作。此外,还有防沙工程、穿越山脊等等一系列我们之前没有充分预计到的困难。”
“行了行了行了。”雷赛布伯爵摆摆手,示意波瑞尔工程师停下。这些技术细节他当然知道,作为一个有远见的企业家,他预料到项目会遇到各种困难。但是没想到资金消耗如此之快,这可是两亿多法郎的初始资金,外加上奥地利人追加的四千多万法郎,这就要消耗殆尽了?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苏伊士运河公司的股票百分之百要暴跌,那些巴黎的银行家和投资者会瞬间失去信心。
还想要赚一个小目标,外加上留名青史(修成这个百分之百留名青史)的雷赛布伯爵皱着眉头问,“还缺多少钱?”
沃瓦森和波瑞尔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似乎在决定谁来传达这个坏消息。最终,沃瓦森清了清嗓子:“大概需要额外的一亿法郎,这是我们的保守预计。根据原定计划,运河应有深度8米,底宽22米,水面宽58-100米不等。”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雷赛布一些时间消化这个数字,然后继续道:“但是奥地利人近期提出,为了适应未来几十年可能出现的更大型船只,要求至少将深度增至9米,底宽扩至37米。如果算上满足奥地利人这些额外要求的成本,我估计总共还需要增加近两亿法郎的投资。”
“妈的,又是一亿,一个小目标、不对,这是两个小目标了。”雷赛布伯爵骂骂咧咧地说道,脸颊因为愤怒和炎热而涨得通红。他踢了一脚脚下的沙子,沙粒四散飞扬。
同时他也知道这件事肯定要上报给拿破仑三世了。虽然他一直标榜苏伊士运河是一个纯商业项目,绝对不受政治影响,但实际上,没有拿破仑三世的支持,这个项目根本不可能启动。而皇帝支持这个项目,也有着明确的地缘政治考量——通过运河增强法国在地中海和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与英国争夺霸权。
“我会想办法的,”雷赛布伯爵思索着,声音里带着决心,“该死的,奥地利人提要求就要加钱啊,他们不能光提要求不掏钱。”
“呃,伯爵大人,”沃瓦森小心地说,“奥地利方面确实表示愿意提供更多支持。他们说会提供两倍于现在的黑人劳工,以这种形式加上部分资金来追加投资。他们的代表诺里普尔男爵暗示,维也纳方面对运河项目的战略价值非常重视,愿意进一步增加投入。”
雷赛布伯爵的眼睛亮了起来:“哦?他们愿意追加多少资金?”
沃瓦森摇摇头:“具体数字还没有谈,但据我推测,可能在两千万到三千万法郎之间。远远不够填补我们的资金缺口。”
雷赛布伯爵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正在忙碌的工人们:“行吧,行吧。先这样。”他陷入了沉思,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向巴黎的投资者们解释这一情况,以及如何说服拿破仑三世提供更多的政府支持。
...
电报飞快地发往了巴黎,这条带着沙漠干燥气息的紧急信息,穿越地中海,穿越阿尔卑斯山脉,最终抵达灯火辉煌的法兰西帝国首都。
而此时,巴黎的大人物们正在杜伊勒里宫的镜厅里,围着一张长长的餐桌,与拿破仑三世共进晚餐。
镜厅金碧辉煌,枝形吊灯将烛光反射在镀金的墙饰和镜子上,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奢华感。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美的银质餐具和水晶高脚杯。侍者们穿着整齐的制服,安静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为这些帝国的权贵们服务。
拿破仑三世坐在长桌的首位,“奥斯曼男爵,”他高高举起镶着金边的水晶高脚杯,杯中的红酒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非常感激您为了巴黎做出的杰出贡献,我们的巴黎改造工程在您的领导下迅速推进,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巴黎。”
乔治-欧仁·奥斯曼男爵是一位看起来极其精明能干的中年人,方形的下巴上蓄着整齐的胡须,锐利的眼睛通过一副细框眼镜审视着世界。他身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礼服,领结一丝不苟。
作为塞纳省高官和巴黎改造的总设计师,他在过去十年里彻底改变了这座城市的面貌,拆除了中世纪的狭窄街道,建造了宽阔的大道和美丽的公园。
奥斯曼男爵站起身,举起酒杯,略微鞠躬,脸上带着谦逊而自豪的微笑:“这也是在您的领导下取得的成就,为了巴黎,为了陛下。没有您的远见和支持,我们不可能在短短十年间完成如此巨大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