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严格啊。”麦格达纳依旧笑得爽朗,语气轻松中却透出一丝意味深长。“虽然我认为,大众真正需要的,并非娱乐,而是——诱导。”
这话语仿佛是一枚石子,轻轻落入沉静的湖面,却激起一圈圈深远的涟漪。他用那如阳光般坦然的笑容掩饰了下一个问题的锋锐。
“对了,之前我们谈到现代魔术师应有的姿态——那么,举个具体的例子吧。你对魔术师之间的决斗,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伊诺莱不加思索地回应,声音冷静得像是午后阴影中飘落的灰尘。
“在钟塔,那是受到鼓励的行为。只是,我觉得那种做法早已过时。”
话音刚落,她举起酒杯,仰首饮下。
那是带有泥煤气味的威士忌——产自苏格兰以西、赫布里底群岛最南端的艾雷岛。
辛烈而富有野性的麦芽香气,从她干涩的唇间散出,在空气中织出一条属于年代感的沉稳轨迹。
这是她一贯偏好的酒——不张扬,不媚俗,却足够复杂,令人敬畏。
相对地,麦格达纳却坐得更挺了些。
他那张开朗的脸庞上,眼神忽然变得深沉,如同埋在岩层之下的某种意志开始苏醒。
“我认为,决斗仍有其充分的意义。”他说,语调平稳却坚决。
“尤其是当我们将新世代也纳入视野时,这种意义就更加明显了。那些我们这一代尚未抵达的境地,说不定正潜藏在彼此切磋的交锋之中。”
“所以就要互相残杀?”伊诺莱讶异地抬眼,“本来便濒临绝种的魔术师,还得靠自相残杀来增进技艺?真是天才的灭绝方式。”
她摇头,脸上带着无法理解的淡漠。
麦格达纳却毫不退缩,反而笑得更开心。
他猛地向前倾身,那块岩石般的身躯几乎压到餐桌上。
“要不要来打一场?依我看,你大概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决斗过了吧?”
“明明没有必要,却要冒着生命危险?”伊诺莱冷哼一声,不假思索地反驳,“你该不会以为,冠位决议,就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不受干扰的决斗舞台吧?”
“哈哈哈哈!”
麦格达纳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一场精彩的讽刺剧。
他的笑声振动着空旷的餐厅天花板,也让空气中的紧张感略为缓解。
伊诺莱趁机转换话题。
“对了——听说,哈特雷斯博士袭击了斯拉。”
这个消息,她自然早就掌握。
“他这么做,终归是在发出一种信号。”
她缓缓说道,像是在对沉默中的伦敦夜色讲述事实,“在冠位决议的前夕,向那些曾经逼迫过他的老对手们施加压力。”
这是哈特雷斯之所以出手的理由——一个长期隐藏于暗影中的魔术师,突然果断出击,其动机之清晰,正如一把锋利的刀割破表层的沉默。
“你说他曾被人逼入绝境?”麦格达纳轻声追问。
“的确,他十年前突然辞去学部长职务,消失在舞台后方。当时我也觉得蹊跷,只是……若真是被人逼到那地步,那这次反击倒也不奇怪。”
“真是遗憾。”他耸耸肩,如同在为失去的十年感到惋惜。
“巴鲁叶雷塔阁下有什么印象吗?”
“很难讲。”伊诺莱看似随意地回答,语气中却藏着一点保留。
“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吧?据说,在斯拉的地下,哈特雷斯透过裂缝,进入了灵墓阿尔比恩。”
麦格达纳闻言,眉头微动。伊诺莱接着说道:
“而冠位决议的举办地——正是灵墓阿尔比恩地下深处,那座……古老心脏。”
“唔。”麦格达纳轻声低哼,手指缓缓摸着下巴,神情转为凝重。
——正是如此。
冠位决议,已非单纯的时钟塔运营会议。不,或许如今确实已经蜕变成那样的庸俗场合,但其最初的本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那原本是一场由十二名门的当家齐聚,围绕灵墓阿尔比恩之深处、于星之内海的边缘举行的──大魔术仪式。
不是议会,而是仪轨。
不是表决,而是铸造。
是将“魔术”这一制度,锻造得更加深远、厚重的契机。
如今,它却变成了一张精致但空洞的请柬,只邀请那些早已厌倦仪式本质的人,前来饮酒、对峙、争夺余晖之权。
“麦格达纳小弟弟,”伊诺莱指尖敲了敲空掉的酒杯,语调轻柔却不容推辞。
“你曾经说过,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具有实际意义,民主主义派也应坚持这一主张。那么——差不多该给我看看,能支撑这个主张的资料了吧?”
语气看似随意,实则如刀刃般轻轻划过桌面,留下无声的锋芒。
“原来如此。”麦格达纳毫不惊讶,反倒露出满意的微笑,仿佛这一步早在他预期之中,“这个要求很合理。”
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尖轻轻一弹。
摆放在餐厅窗边的一尊天使人偶应声而动。
它原本只是装饰品,然而此刻却如有灵魂般展翅而起,在空中划出两道优雅的弧线,仿佛在夜幕与玻璃倒影之间描绘神谕的轨迹。
随着一阵如同纸张燃烧般的轻响,它缓缓降落至桌面,一抹薄雾自羽翼间逸出——旋即凝成一叠文件,厚重地落在银质刀叉之间。
演出本身极具戏剧张力,但伊诺莱对此并无兴趣。
她淡然地伸手拿起文件,翻阅的动作快而精准,如在验算一项早已知晓答案的命题。
然而,她的神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从原先的冷漠无波,缓缓转向凝重,仿佛文件中涌出的信息比那艾雷岛的泥煤酒还要浓烈,令人几乎要屏住呼吸。
“麦格达纳小弟弟。”
她重新开口时,语调已经掺杂了某种非比寻常的重量感,就像伦敦上空飘来的低压云层。
“这不是普通的资料。是秘骸解剖局的内部文件吧。”
“哈哈哈。”麦格达纳一手托腮,表情宛如被戳破了恶作剧的小男孩,“虽然我删去了太露骨的部分,没想到你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别装傻了。”伊诺莱抬起眼神,冷冷地望着他,语气如刀刃回旋,“你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就算特兰贝利奥一族动用在表世界的影响力,这东西也不是能轻易取得的。”
秘骸解剖局——那是钟塔内部的一座密室,一片几乎不受监管、连三大贵族也无法轻易染指的黑域。
就算在这个充斥阴谋与利益的魔术政权中,他们也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独立性与情报防护。
其资料,不仅稀有,而且危险。那不是能轻易接触的“资料”,而是可能牵动局势的“炸弹”。
“姑且不论你是怎么弄来的。”伊诺莱的语调像是掠过湖面的寒风,锋利却没有起波澜,“但这份资料,的确能佐证你先前所说的。”
她指尖轻轻点过文件上的几个数字,随即闭上眼,魔术回路在那一瞬内悄然启动,体内流转的信息如同电波穿透纸张,分析、演算、建构,接着又瓦解重组。
“……嗯。”她睁开眼,语气更加凝实。
“报告中记载了在地面上的钟塔无法掌握的发掘现场细节。例如,采掘都市一带的发掘量虽然显著下降,但大魔术回路中层的出土数据却几乎没有变化。换句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