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主苏清雪的身影,如一抹飘渺的云烟,降临在那官道交叉口。
这里是凡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车辙与脚印交错,尘土飞扬,充满了人世间最寻常的疲惫与喧嚣。
然而,在她这位大修行者的眼中,此地的气机却诡异到了极点。
那只倒扣的陶罐,依旧安静地躺在路边,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句点。
但以它为中心,周围的杂草竟自发地形成了一圈环形,高低错落,疏密无章,宛如孩童随手插下的篱笆。
可苏清雪神识一扫,心头却是猛地一震。
这些草茎的排列,看似杂乱无序,但它们整体起伏的韵律,竟与生灵吐纳的节奏隐隐暗合!
每一株草,都像是一座微缩的碑,沉默地记录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脉动。
“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她声音清冷,对身后跟随的暗火盟弟子下令,“但不要干涉任何路过之人。从现在起,静观七日,用水镜记录下每一个在此地停留者的所有行为,无论多么微不足道。”
命令被一丝不苟地执行。
七天七夜,水镜忠实地映照着人间的缩影。
第一日,一个长途跋涉的货郎在此歇脚,汗流浃背。
他看着那只碍眼的陶罐,本想一脚踢开,却在抬脚的瞬间鬼使神差地收了力,只是疲惫地坐下,无意识地用手掌摩挲着粗糙的罐身,仿佛在抚摸一块能吸走疲劳的顽石。
第三日,一个衣衫褴褛的灾民饿得头晕眼花,在此乞食。
过路的商队丢给他半块干饼,他狼吞虎咽,却在最后一口时犹豫了,将那沾着口水和泥土的残羹,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陶罐底下,嘴里嘟囔着:“留个念想,兴许土地爷能看见。”
第五日,一个断了腿的兵痞被战友用板车拖着路过,他口渴难耐,却看到罐口边缘凝结着几滴昨夜的露水。
他挣扎着探身,用舌尖舔舐,随后竟对着陶罐拜了三拜。
七日来,凡疲惫者,皆会不自觉地触摸罐身。
凡饥饿者,总会留下一口残食。
凡绝望者,都会在此地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这些动作,卑微、朴素,甚至带着几分愚昧,却是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祈愿。
第八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照在陶罐上时,异变陡生!
只见罐底的湿润泥土中,猛地钻出一株通体银白的奇异小草。
它的叶片在晨光中舒展开来,一行细密的纹路缓缓浮现,宛如天成的符文:【本区域开启‘无主祭签到’模式】。
苏清雪瞳孔骤然收缩,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将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她猛然醒悟!
林闲十年如一日地扫地,那柄凡铁扫帚成了承载他“扫尽天下尘”执念的道场。
阿灰百日不休地挑粪,那根扁担和铁桶,便成了他“滋养万物生”宏愿的祭器。
他们从未想过去建庙立碑,更未曾想过要开宗立派,却用最卑微、最重复的动作,为后来者设置了一场场心照不宣的觉醒仪式!
“歇脚”、“留饭”、“触摸铁器”……这些在仙门上宗看来毫无意义的凡俗之举,竟是新一代宿主点燃神火的钥匙!
真正的道场,不在那高耸入云的青云宗门,不在那金碧辉煌的仙家殿宇,而是存在于每一个“愿意为别人多撑一秒”的瞬间,存在于每一个凡人向死而生的微末善意里!
苏清雪深吸一口气,胸中激荡难平。
她立刻返回宗门,展开那卷神秘的《万古苟道录》,提笔在空白的第二章上,用尽毕生感悟,写下了新的一行字:
“传道者不必开口,只要有人走过你走过的烂泥路,光就续上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边陲小镇,那个用陶罐换了一碗救命粥的流民,终究没能扛过这个寒冷的清晨。
他蜷缩在肮脏的巷尾,身体早已冰冷,生命最后的余温正飞速消散。
弥留之际,他怀中那枚用全部家当换来的锈迹斑斑的铁钉,顺着他破烂的衣襟滚落,掉进泥水里。
巷口,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正撕心裂肺地啼哭。
流民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婴儿模糊的身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早已僵硬的手指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用尽最后的神智与力气,将手伸向那枚铁钉,笨拙地向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