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田镇往东三十里,官道旁,老槐荫下。
一方简陋的茅草茶寮支在道旁,几张粗木桌凳,一杆褪色的“茶”字布幡在午后的热风中懒洋洋地飘着。几匹驮着货物的骡马拴在树荫下,打着响鼻。赶路的脚夫、行商三三两两坐在条凳上,捧着粗瓷大碗,就着咸菜啃着干硬的炊饼,汗衫敞开,露出晒得黝黑的胸膛。
九叔与张棂星坐在角落一张稍显干净的方桌旁。九叔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道袍,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依旧,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碗中略显浑浊的粗茶。张棂星换了身干净的杏黄小道袍,小脸虽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明亮,人师初阶的气息圆融内敛,正小口啃着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
连日奔波激战,身心俱疲。此刻这简陋茶寮的片刻安宁,显得尤为珍贵。然而,修道之人的灵觉,总能在喧嚣中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涟漪。
邻桌几个穿着短褂、像是走村串户的货郎,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惊悚感。
“…听说了吗?林家村!就前头岔路口往南二十里那个!出大事了!”一个精瘦的汉子抹了把汗,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后怕。
“林家村?林半城家?”旁边一个胖些的汉子接口,咬了口炊饼,“他家能出啥事?不是刚娶了新姨太太?听说排场大得很!”
“呸!还排场呢!”精瘦汉子啐了一口,脸上带着鄙夷和一丝恐惧,“就是那新娶的姨太太!出人命了!邪门得很!”
“哦?快说说!”同桌几人都被勾起了兴趣,凑近了些。
精瘦汉子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那林半城,你们知道,仗着有几个臭钱,横行乡里!前些日子看上了邻村一个姓王的穷家女,硬是强娶了做第七房小妾!那姑娘才十六啊!听说性子烈得很,抵死不从!”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眼中恐惧更甚:“结果…就在拜堂那天!新娘子穿着大红嫁衣…趁人不备…在洞房里…用那红绸子…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喜事变丧事!还是新娘子穿着嫁衣自尽!这在乡下,可是大凶中的大凶!
“这还没完!”精瘦汉子声音发颤,“那姑娘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嘴角还带着笑!那怨气…啧啧…听帮忙收尸的老王头说,靠近那屋子都感觉阴风阵阵,头皮发麻!林家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那棺材板都压不住!钉了三回才钉上!”
“然后呢?”胖汉子听得忘了嚼饼。
“然后?”精瘦汉子脸色发白,“然后…林家就遭了报应!先是林半城那个最宠的小儿子,才五岁,半夜在院子里玩,莫名其妙掉井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小脸青紫,脖子上…据说有红印子!”
“接着是林半城他老娘,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死在佛堂里!七窍流血!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串佛珠!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活活吓死的!”
“再后来…是林半城的三姨太…晚上梳头的时候,铜镜里…铜镜里…据说看到了…看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影子站在她身后…第二天…人就疯了!披头散发跑出去,一头撞死在村口的石牌坊上!”
“我的老天爷!”胖汉子手里的炊饼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这…这是厉鬼索命啊!”
“可不就是厉鬼索命!”精瘦汉子声音抖得厉害,“林家现在大门紧闭,请了不知道多少和尚道士,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屁用没有!人心惶惶,都说那穿红嫁衣的新娘子怨气冲天,成了厉鬼,要拉林家满门陪葬!”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神秘:“还有更邪门的!抬棺下葬那天,送葬的队伍刚走到村西头乱葬岗边上的黑水河…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众人屏住呼吸。
“河面上!突然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雾里头…影影绰绰…竟然…竟然出现了一队人!”精瘦汉子声音发飘,“吹吹打打!敲锣打鼓!穿得花花绿绿!抬着顶大红花轿!那调子…喜庆得让人心里发毛!是迎亲的!”
“迎亲的?大白天…在送葬路上?”胖汉子声音都变了调。
“是啊!迎亲的!”精瘦汉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那送葬的队伍…吹的是丧乐!抬的是棺材!穿的是孝服!两边…就在那河滩上…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