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正道(1 / 2)

同一时间,杨愔正在会客。

“常山王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只可惜……”

杨愔展了展双臂,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颇有磨损的旧布衣:“愔乃待罪之身,不能执礼出迎,还望殿下海涵。”

感受到杨愔言语中的疏离,高演爽朗一笑:“无妨!一时龙困浅滩而已,以杨公之才,又岂是长久之局?”

他盯着杨愔的表情,语气刻意放缓,带着推心置腹的暖意:“今日前来,非为虚礼。杨公乃三朝老臣,先帝托孤重臣,纵有微瑕,岂能掩瑜?至尊……唉,或是一时受人蒙蔽,杨公切莫灰心。”

“殿下谬赞,愔惶恐。”杨愔微微躬身,姿态谦卑,也没仔细问这三朝是哪三朝,是包含了乾明,还是指文襄?

“这些日子,愔离省思过,深感天鉴昭昭,圣虑周详,处置公允,唯俯首愧服而已。如今闲居府中、日夜读书,与典籍为伴,倒也清静自在。殿下身负辅政大任,何必屈尊降贵,来探视愔这无用之人?”

高演听出一股酸气,轻声笑着:“实不相瞒,已拜职尚书令。”

杨愔闻言一怔,随即恍然,起身整袖,郑重一揖:“原来如此。殿下荣膺宰辅,总领百揆,愔当恭贺。”

说罢,他斟满酒盏,亲手奉上。继而挽袖研墨,提笔润毫,凝神片刻,手腕生风,一幅字画顷刻而就,随后盖上“恬裕龙文”的印章。

高演对此啧啧称奇,可他不是为了讨要字画来的,夸赞片刻,便调转话锋:“此前我犹不知,及至亲掌尚书,才知道国家事务的繁重。前者平秦王在职,处理政务艰难缓慢,屡遭至尊呵斥,我们才领会到杨公这些年的不容易,每每相对唏嘘。”

杨愔闻言,面色微变,他当然知道高归彦不会这么想,纯粹是高演自己加的戏,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药,可心里又感到安慰。

平心而论,他和高演虽然是政敌,但并不痛恨对方,只是想解除太后、宗王对至尊的威胁,等至尊坐稳大位,将来还要重用,是一种对事不对人的关系。

他相信高演也是这种感觉,至于高湛……死人不用再提,因此得知高湛的死讯,杨愔深是大喜,只觉得太祖终于看清局势发了威,新君的路更加平坦。

结果确实平坦了,新君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罢相去职,甚至将高归彦任命为尚书令——他懂什么政务?在府中近两月,他收不到外面的风声,此时从高演口中得知高归彦做事不称职,倒是颇有些快意,觉得新君错看了人。

只是这种宽慰居然是由高演给予的,让他心中既错愕,又失落,原来最懂他的,是自己的政敌。

高演一饮而尽,将酒盏放在桌案上,声音被酒液拖拽得低沉:“今上虽为守文良主,毕竟春秋尚富,骤览万机,恐难驾御。若再有宵小如附骨之疽,常在君侧,长此以往,那么去职的忠良之士,可能就不止杨公您了……”

“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啊。”

杨愔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常山王此行,绝非简单的慰问,这言语间的暗示,这热切背后的迫切,无不指向一个他早已隐隐察觉却不愿深想的可能——其欲变乎!

杨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焦急,他的表情变得深沉,转过头来:“常山王不妨直言。”

高演的目光紧紧锁住杨愔的脸,袒露自己的内心。

“先帝是我的兄长,每每思及其嘱托,我便不由得夙夜忧叹。然文襄皇帝更是我的大兄,值此危疑之际,正需如令公这般老成谋国、忠直不阿的股肱之臣,力挽狂澜,匡扶正道!”

杨愔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大笑:“匡扶正道?那不如再等候些年日,待今上加冠,则便是正道了!”

高殷的字是正道,道人是父母长辈称呼的小字,等他二十岁加冠,不是皇帝的话,还真就叫做高殷高正道。

杨愔突然给自己来幽这一默,高演默然无语,他知道这种情况确实让杨愔难以接受,但他也没想真在此时劝服他。

“正统之争,我不与杨公论,杨公想必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