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间,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眸早已精准地扫过墙角的阴影,落在了几坛新封泥、散发着谷物清香的酒坛上,唇角满意地勾起。
张小凡闻声,缓缓抬起头,眼瞳中的焦距好一会儿才凝聚到小白身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低沉如闷鼓:“我并非为此事烦忧。”话语简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哦?”小白秀眉微挑,狐疑地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像是嗅到了更有趣的谜题。
她不再追问,径直走向酒坛,俯身抱起一坛分量十足的佳酿,满意地掂了掂。
抱着酒坛,她毫不客气地在张小凡身侧另一截矮些的树桩上坐下,酒坛“咚”地一声落在两人之间的泥地上,震起微尘。她素手轻拍,泥封应声而开,一股霸道而醇厚的酒香瞬间喷薄而出,强势地盖过了院中草木的气息。
不知从何处变出两只粗陶碗,小白动作娴熟地为自己和张小凡各倒了半碗清澈透亮、香气四溢的酒液。
她端起自己那碗,却未饮,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的粗粝,侧过身,一双仿佛蕴藏着千年智慧、能洞察灵魂本源的美眸含着盈盈笑意,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张小凡:“那……咱们的陆少侠——咳,究竟是何等大事,让你眉峰锁得这般紧?愁云惨淡,连我这美酒当前都唤不醒你?说来听听,姐姐我闲来无事,倒可为你参详一二?”她刻意加重了“姐姐”二字,带着一丝促狭的狡黠。
张小凡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根快要被捻出汗意的翠竹,沉默了片刻,才低沉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艰涩的滞重:“自从我将佛、道、魔三家的真法本源,侥幸熔炼归一之后,实力虽确有翻天覆地之变,但那修为境界提升的关隘,却变得宛如天堑壁垒,寸步难行。穷尽心力,不得其法,是以,胸中如堵顽石,烦闷难消。”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地将竹枝的尖端深深扎进身前的泥地里,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
小白端着酒碗的动作顿了顿。“嗯……”她拖长了尾音,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欣赏,随后化作由衷的赞叹,“张小凡,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天才。”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仰头饮下一大口酒,辛辣与醇厚在喉间滚过。
“虽然你这三家归一的真法具体如何运转,我难以尽窥其妙,”
小白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洞悉灵魂的美眸此刻异常专注,牢牢锁住张小凡的眼睛,语气也变得格外认真。
“但我能‘嗅’到你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张小凡,你可知,你此刻的生命形态,正走在一条万载罕见的道路上——你正向着那‘天生地养’、禀天地造化而生的‘精灵’方向转化蜕变!””
张小凡猛地抬眼:“天地精灵?此话怎讲?”
“简单点说,”小白又给自己碗中添了些酒,指尖随意地敲击碗壁,发出清脆微响,“你生命的本质,正逐渐剥离凡俗的桎梏,朝着那些生而得天道眷顾、寿元绵长难测的上古神兽境界靠拢。如同那蛰伏死灵渊底的黑水玄蛇,翱翔云海之巅的黄鸟,”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古老气息的笑容,“或是……如我这般,历经沧海桑田犹存的九尾天狐。”
张小凡瞳孔微缩:“所以,这就是导致我进境增长缓慢的根本原因?”
“正是!”小白斩钉截铁地点头,再次饮了一口酒,目光带着审视,“你此刻的状态,与其说是初生的神兽幼崽,不如说更像……”她的视线落在张小凡紧握竹枝的手上,“一颗蕴藏着浩瀚潜能、生机磅礴,却被一层混沌坚固的‘壳’严密包裹的‘元胎’!天地精灵的成长,本就是顺应自然造化、慢如星辰运转的过程。尤其你这种,由根基浅薄、羸弱不堪的血肉之躯逆天开始转化,每一步都是在重塑根骨,弥补凡胎与先天灵物之间那道巨大如同鸿沟天堑的本质差距。点滴淬炼,重塑本源,这速度,如何能快?”
她看着张小凡紧蹙的眉头,语气稍微放软:“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忡忡。既然这转化的进程已经开始,如同种子已然发芽,那么自然而然地,你的寿元也会随之变得极其绵长。千百年岁月,于你而言,或许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不必担心还没等你转化完成,人就……”她没说出那个词,只是伸出纤纤玉手,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轻轻拍了拍张小凡略显紧绷的手臂。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加快这转化的进度吗?”张小凡不甘心地追问,指间的青竹枝几乎要被折断。
小白收回手,重新端起酒碗,眼神变得深邃如渊,声音也如寒潭般低沉:“捷径么……倒也不能说绝无。”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冷电般刺向张小凡,带着严厉的警告,“其一,寻得那凝聚了天地开辟之初本源精粹、万载方可能孕育一株的‘造化神药’!其二……”她的声音陡然转冷,透出残酷的锋芒,“强行掠夺、吞噬其他神兽或天地精灵赖以生存的本源精元!前者,神药乃大道显化,踪迹缥缈无踪,比之瀚海寻针更为渺茫;后者……”她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夺天地造化,行灭绝之道,必遭大道反噬,为乾坤法则所深恶痛绝!纵得一时之进益,终将业火焚身,因果缠缚,万劫不复!是以……”她的结论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静心守性,顺其自然,待水到渠成之日,方是大道正途!强求,则为魔障!”
说罢,小白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张小凡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刺他灵魂深处那翻腾不休的挣扎与可能滋生的邪念。
那锐利如刀锋的审视持续了几个沉重的呼吸,就在张小凡以为她已言尽于此之时,小白眼中的锋芒却缓缓敛去,化作一种更为悠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期许的光芒。
她红唇微启,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如同来自太古的回响:“张小凡……或许,你将是这修行界千万载以来,第一个真正参悟出‘长生之道’的人。我……期待着看到你功成的那天。”
这预言般的话语带着奇异的重量落下,却并未停留。
小白利落地起身,抱起那坛几乎未曾动过的美酒。
目光随即掠过屋檐下悬挂着的一排排色泽酱红、散发着浓郁肉香的肉干,极其自然地伸手,动作迅捷如风,“唰”地捋下鼓鼓囊囊的一大把,熟练地塞进自己宽大的袖中。
“酒我带走了,这些肉干,权当今日指点迷津的束脩。”
话音未落,她已抱着酒坛,身影如一道虚幻的流云,轻盈地飘出了院门。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异香,顽固地纠缠在醇厚的酒气与肉香之中,以及那句仿佛还悬在空中的、令人心神剧震的预言。
小院重归死寂。张小凡依旧僵坐在冰冷的树桩上,指间残留着那根断裂的翠竹。
那句“第一个真正参悟出‘长生之道’的人”如同惊雷,在他原本已被塞满困惑与沉重的心湖里轰然炸开,激荡起滔天巨浪,竟一时压过了那翻涌的烦闷与对禁忌途径的惊悸。
他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小白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和最后那深邃如星空的期许眼神,交替烙印在空气中。
许久,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半截失去生机的翠绿,裂痕狰狞。
再抬眼,目光投向遥远天际,青云山的轮廓在暮色中化为一片模糊的深黛。石墩上,那碗他自始至终未碰的酒液,在渐沉的暮光里,反射着冰冷而孤寂的光泽。
胸腔内那股沉甸甸的烦闷,非但未被解惑之言冲散,反而因那两条充斥着禁忌与毁灭的“捷径”,小白关于“长生之道”的石破天惊之语,以及自身正经历的这场前途未卜的蜕变之谜,变得更加汹涌澎湃、复杂难言,如同无形的漩涡,沉沉地搅动着他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