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陆雪琪经常手持天琊,在熙攘的街市间穿行,清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与那人相似的背影。
最终,她驻足于山海苑前,望着二楼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久久未动。
经过数日跋涉,张小凡与小白回到了七里峒。南疆特有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竹楼间飘来阵阵药香。
大巫师的竹楼内,烫罐在火塘上咕嘟作响,散发出苦涩中带着清甜的气息。
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手持骨杖缓缓搅动浓汤,头也不抬地说道:“没想到,你竟这么快就来践行诺言了。”
张小凡盘坐在他对面,一身金族男子的服饰:靛蓝底色的对襟短衫,袖口与衣襟处绣着繁复的暗金色图腾纹路,腰间束着银线编织的腰带。
这身装束褪去了他过往的戾气与沧桑,衬得眉目清朗,仿佛融入了这片古老的土地,成了地道的金族青年。
“应承之事,自当践诺。”他伸手,拨弄了一下火塘中噼啪作响的柴薪,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平静无波的黑眸,深处却有历经沧桑后的沉淀。
大巫师停下搅动,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直视张小凡:“如此,金族未来十年的安稳,便托付于你了。”
“大巫师放心。”张小凡微微颔首,语气沉稳。
沉默在火塘的噼啪声中流淌。片刻后,张小凡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然则,我已退出鬼王宗。为免金族引来无谓的纷扰,往后……莫要再称我张小凡,或是鬼厉之名。”
“你要在此隐姓埋名,彻底斩断前尘?”大巫师布满皱纹的眉头紧锁,骨杖在陶罐边缘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脆响,带着一丝沉重的疑问。
张小凡的目光转向窗外。一株虬结枯死的老树旁,一丛嫩绿的新芽正奋力顶开泥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恰好落在那抹新绿上,生机勃勃。“仅是这十年之约内,暂且如此。”
他轻声道,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竹楼,望向不可知的未来,“十年之后……世事难料。”
“那老朽该称呼你什么?”大巫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抹新绿在光影中格外鲜活。
“陆沉舟。”张小凡收回目光,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在火光中一闪而逝,“叫我陆沉舟吧。”
“陆沉舟……”大巫师咀嚼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继而哑然失笑,“好一个‘沉舟’!你这是要效仿那古舟沉沙,静待天命流转?”
张小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接过大巫师递来的盛满红褐色汤汁的木碗,温热的碗壁熨帖着掌心。
他凝视着碗中倒影着自己平静眉眼的汤水,缓缓道:“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也是破釜沉舟,不再回头。”
苦涩与清甜交织的气息萦绕鼻端,碗中倒影的眼神沉静如水,仿佛过往种种,连同那个曾经的名字,都已真正沉入岁月的河床深处,静待新生。
屋外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小白拎着酒壶推门而入,发间新插的银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她身后跟着几个金族少女,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谈完了?”小白歪头看向张小凡,目光在他新换的服饰上流转,“这身打扮倒很适合你。”
张小凡刚要答话,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少女突然红着脸跑过来,将一串兽骨项链塞到他手中,又飞快地跑开了。
其他姑娘见状,纷纷掩嘴轻笑。
“看来我们'陆沉舟'很受欢迎啊。”小白揶揄道,特意加重了那个新名字。
张小凡耳根微热,将项链放在一旁的木几上。
大巫师见状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既然要隐姓埋名,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老人止住笑,正色道,“明日我便向族人宣布,你是我故友之子,因家中变故前来投靠。”
小白闻言挑眉:“那我呢?”
“你?“大巫师瞥了她一眼,“千年天狐还需要老朽给你安排身份?”
众人笑谈间,夕阳已沉入远山。
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那株枯树旁的新芽上。
嫩叶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向这个新生的“陆沉舟“致意。
夜色渐浓时,张小凡独自来到竹楼后的山坡。
远处七里峒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更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
他摩挲着腰间那根黝黑的“烧火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在想什么?”小白提着灯笼走来,暖黄的光晕染亮了她的裙角。
张小凡摇摇头:“只是有些不习惯...这个名字。”
“陆沉舟...“小白轻声念道,忽然笑了,“倒是比'鬼厉'好听些。“她将灯笼挂在树枝上,挨着他坐下,“不过,你真的甘心就此沉没?”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张小凡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星辰,许久才道:“不是沉没,是沉淀。”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那串兽骨项链:“那姑娘的一片心意,你真不要?”
张小凡无奈地看着她。月光下,小白的眼眸如同琥珀般剔透,里面盛满了狡黠的笑意。
“你留着吧。“他轻声道,“就当...替我保管。”
小白哼了一声,却还是将项链收入袖中。夜风忽然转急,吹得灯笼摇晃不止。
光影交错间,两人的影子在草地上纠缠又分开,如同命运交织的轨迹。
远处传来金族人祭祀的鼓声,浑厚悠远,仿佛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