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愔之摆摆手道:“终归不会是司马氏,淝水战后,谢安死于广陵,谢玄回上虞营建始宁墅,司马氏本有中兴之机。
叹孝武帝才疏志浅,贪酒废政,非明主之相,又与司马道子主相之争,各纳党羽,坐看气数耗尽。
晋室至此,宣王复生亦束手无策,师昭重临也要徒叹奈何,而高门甲族文恬武戏,不知苍生之苦,将来的天下,有才德者居之!”
刘裕眸光微闪,又道:“倘若王郎日后执掌中枢,当会如何?”
王愔之哈哈一笑,反问道:“若是刘兄,如何施政?仆不才,欲讨教一二。”
刘裕突觉与王愔之说话很累,或许高门甲族就是这个调调。
不过他还是想与王愔之辨一辨,理由很简单,王愔之是唯一肯和他坐而论道的高门贵种。
他的金主王谧待他,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名士派头。
略一沉吟,刘裕道:“为政者,理当清简寡欲,严整有法度,不视珠玉舆马之饰,后庭无纨绮丝竹之音。
使财帛皆在外府,内无私藏,削平强藩,集权中央,土断清口,废繁为简,使百姓休养生息,而国力自强!”
“妙哉!”
孙无终极度认可。
王愔之却是摇头道:“严整有法度自备其理,但清简寡欲有待商酌,王戎每餐耗两万钱令人垢病,但细究之,背后养活了多少人?
只要他肯出钱,公平买卖,别说每餐两万,十万亦由其自便,财富不是省出来的,而是创造出来。
刘兄主张财帛皆在外府,内无私藏,倘若要用兵,你手里没钱没粮,就得和朝臣与世家大族扯皮,要花多久时间,又要耗费多大精力?
即便最终索来了钱粮,战机已贻误矣。
譬如我,钱粮操于我手,我随时可以发兵征战,听闻桓玄已至姑孰,我筹备两日,即以两万大军奔赴建康。
倘若易地而处,刘兄掌北府大权,能否在两日内征发两万大军?”
“这……”
刘裕眉心紧拧。
从内心来说,他很排斥王愔之的这套说辞,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北府军并不能做到随时随地出动。
而且王愔之这么搞,治下的屯田兵和庄客僮仆,日子过的还不错。
也许真有可取之处?
王愔之又道:“治国之道,在于与时俱进,探索创新,君主节俭与否无关大局,底下人有的是法子蒙混。
而且君主太过于寒碜,有损于皇室威严。
我还是那句老话,即便大兴土木,营建宫室,只要量入为出,给付工钱,于国有益矣。
具体而言,对内广施教育,不唯私而用,大兴货殖,打通向上晋升的渠道,使良人也有机会光耀门楣,不唯以出身提拨。
天下不患无财,而患不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何解?
以工而成,以商而通。
以工解构庄园,打破闭门为市陋习,参与外界交易,以货殖交通货物,构建往来,是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后汉因何而亡?
便是亡于体制僵化,势族与外戚占据朝堂,终有黄巾之乱,而我朝的孙恩之乱,也是寒门上升渠道被堵塞,故而引兵作反。
刘兄乃寒素出身,想必对此深有体会。”
刘裕暗暗叹息。
是啊,对这天下不满的何止孙恩卢循,北府诸将,包括三反而死的刘牢之又何曾满意?
一刹那,他都有些要为王愔之折服了。
不过他心志坚毅,立刻把不良情绪摁了下去,问道:“既有对内,必有对外,对外当如何?”
王愔之笑道:“鼓励出海,游历天下,对化外夷民掠夺征服,取其财富为已用,以战养战,倚战区,获给养,而非过度依赖于后方输送。
当然,要使战争成为掠夺战而不陷入消耗战的泥潭,则须保持足够的优势,要做到不战而已,战则必胜。
这又回到了探索创新方面,只有探索创新,才是向前发展的原动力,这方天下大的很,中夏不过是一隅罢了。
走出去看看,可扩展视野,不必再囿于脚下的区区数倾土地。”
“哼!”
刘兴男不服气的哼道:“古之明君,上至尧舜,下至文景,谁不是无为而治,以仁德治天下?
文景崇尚节俭,连皇后都布衣钗裙,不佩珠玉,留下千古美名,为历来正直之士景仰。
可郎君您呢,竟然质疑清简寡欲,古来亡国之君,谁不是亡于骄奢淫逸?难道您要学那纣王建起酒池肉林?
您还崇尚武力掠夺,屠城灭国固能取一时之需,却有伤天和,有悖于圣人之道,终不为长久之计。
我中夏地大物博,泽被四海,以仁德服万邦,令偏邦蛮夷诚心来朝才是正理!
兴男敢断言,若有一日由郎君执掌朝政,必然百姓困苦,民不聊生,阿父所言,乃王道,正道,长治久安之道!”
刘兴男把王愔之批的一文不值,心里暗呼好爽,小脸蛋都因兴奋过度涨的红扑扑的,眼珠子也在滴溜溜的四处乱转。
果然,父母现出了毫不掩饰的诧异之色,众从也以审视的眼神打量自已。
仿佛不敢相信自已能说出如此深刻的长篇大论,这让她更是得意,忍不住的哼哼有声。
刘裕老怀大慰,捋须点头,这话说的好啊。
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