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好歹是有理智的,此时确实不宜与王愔之争抢上口风。
三伏天里,移镇下邳,暴雨一场接着一场,道路泥泞难行,全军上下跟着他,为的不就是孙恩吗?
如果与王愔之争抢上风口,孙恩必逃入茫茫大海。
而且两军已成交战态势,战舰犬牙交错,调头极易被掩杀,乃至于大败。
刘裕紧紧盯着王愔之的舰队,深吸了口气道:“先击破孙恩,我料王愔之不敢从后攻我!”
船上,战鼓擂擂,海面上,喊杀阵阵。
能跟随孙恩走到这一步的,都是铁粉,与北府军殊死搏杀。
孙恩的船,并非战舰,很多只是型体较大的货船,还有不少蜘蛛船,但是在数量上占优,且水手悍不畏死,居然夺取了两艘斗舰,击沉三艘,击伤一艘。
北府军还有艨艟。
艨艟完全不适合在大海中航行,盖因吃水浅,风浪稍微大些,就易于倾覆。
就如眼下的海面,三到四尺的浪头一浪接一浪,小船在海中行驶,完全是碰运气,最少也要十丈大船,才能抵御风浪。
王愔之不指望造出盖伦大帆船,他的目标是建造二十丈长的大海船,去日本抓捕倭人开采石见银矿。
中夏缺银,可从倭国掠夺。
并且艨艟的动力是以划桨为主,顺风还好些,一旦遇上逆风或者乱风,几乎是寸步难行。
刘裕就看到,有好几艘艨艟被围攻沉没。
船在江里沉没,还能抢救些战士,可这是大海,船沉了,意味着全员死绝。
战至如今,北府军已经阵亡了数百人,他的心都在滴血。
能上船作战的,都是真正的北府军,并不是他在下邳招揽的流民。
“不好!”
突然诸葛长民怪叫一声:“王贼非欲抢占我军上风口,而是抢占贼寇的上风口,他的水军多是积年老贼,怕是要招降了。”
果然,各条船上,有老贼撑着喇叭,大声喊话。
“哈哈,虎子,许久未见矣,我父与你娘舅乃连襟,你就是我的兄弟,还不速速投来随为兄过好日子?”
“大熊,大熊,何必为贼,当官军不好吗?有吃有喝,不用种地,我是看汝自小跟在老子屁股后面跑沙滩上捡拾虾蟹,才特意提点!”
喊话声被狂风送的很远,刘裕无力地叹息。
王愔之的运道太好了,当初在山阴,俘虏了一批积年老贼,又靠着这些老贼,不停地喊话劝降,他的水军从无到有的建起来了。
不过细细一想,这真的是运气么?
好些水手兵卒,丢下兵器弓箭,当然,船上投降和陆地投降不同,该操舟的还是要操。
孙恩见着这一幕,眸光反而柔和起来。
张猛暗道不妙,正要劝说,孙恩已摆手道:“跑不掉啦,唯死而己。”
“师君,尚可一搏啊!”
张猛不死心的急劝。
“汝等可惧死矣?”
孙恩转头问道。
“何惧死哉?”
这条船上,都是孙恩铁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哈哈哈哈~~”
孙恩仰天长笑:“天庭召唤,如之奈何?传令,停船,但凡不愿随老夫升天者,可去投奔王愔之!”
“师君!”
众人含着泪看向孙恩。
“尔等皆为长生人,勿忧,老夫带尔等回天庭,三官帝君必论功行赏,还不速去!”
孙恩一振衣袖。
“诺!”
“谨尊师君号令!”
一道道旗号打出,并有喊话声此起彼伏。
外围的船只陆续向割鹿军靠拢,又徐徐降了半帆,在海浪中左右摇晃,北府军则加紧围攻,尽可能的俘虏些老贼。
“呵~~”
诸荀长民冷笑道:“还说孙王二贼不曾勾结,孙恩连死都要把部属交给王愔之,铁证如山,看他如何抵赖。”
刘裕面色也非常难看。
檀道济、孟昶,都不愿追随他,如今连贼寇投降,也指名道姓投王愔之,情何以堪啊?
孙恩状如颠狂,又大笑道:“刘寄奴,王愔之,既想要老夫的命,为何还不来拿?难道是……”
说着,分别指了指王愔之与刘裕,恍然大悟道:“可是担心老夫投海,躯壳难觅其踪,没法向朝庭请功?
老夫将升仙矣,一副躯壳,拿去便是,但汝有二人,又该给谁?”
孙恩站在望楼上,目中满是挑恤,来回扫视,身边诸人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甚至有人目中蕴着狂热!
他们是真的相信跟随孙恩赴死能飞升天庭。
刘裕与王愔之的座船,均是不约而同的向孙恩驶去。
其实都能看出,这是非常拙劣的离间计,但问题是,无论谁向朝庭献上孙恩的头颅,都是不世奇功。
即便是王愔之,司马道子也要捏着鼻子封赏,遑论刘裕?
彼此间一片沉默,两军将士也各自警惕戒备,孙恩等人却是越发的不耐烦,仿佛在责怪来的太慢,影响他们成仙。
“孙恩,妄以为区区离间之计便能挑拨我北府军与割鹿军自相残杀,简直是可笑,王郎两救京口与句章,本将把你让予他,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