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凭听觉判断出机芯里是哪一根弹簧出了问题。
为人沉默寡言,老实本分,唯一的爱好是下班后在家里喝一盅白兰地,听听邓丽君。直到他女儿患上白血病,需要一百万做骨髓移植……”
陈伯看得入了神,这份人物小传写得太细了,细到连陈雄习惯用哪几根手指拿镊子,他工作台上的灯泡是多少瓦的冷光灯都写得一清二楚。
“我需要一件道具。”
周凡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响起,“陈雄走投无路,第一次尝试改装枪械。
他没有专业的工具,只能用他修表的家伙。他买了一把黑星,拆解之后,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去改造它。
他会换掉弹簧,打磨撞针,甚至会给枪管内部刻上微不可见的膛线,就像在机芯上雕花一样。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出于一个工匠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他不能允许自己手里出来的东西,是一件粗制滥造的次品。”
周凡看着陈伯,目光诚挚:“陈伯,我需要的不是一把枪,我需要的是陈雄这个角色,倾注了他半辈子心血、尊严和绝望之后,诞生的第一件‘作品’。
它要冰冷,但触摸它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个老实人手心的温度。它要致命,但每一个零件的打磨,都透着一股钟表匠的精致和优雅。”
陈伯怔住了。
他做了三十五年道具,第一次有人跟他提这样的要求。
以前的导演和监制,只会跟他说:“陈伯,搞把枪,要型,要串,看起来劲就得啦!”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一把枪,要有温度,有灵魂。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电影公司老板对话,而是在和一个真正的“戏痴”,一个懂行的知己交流。
他心中那团被岁月和冷遇浇得只剩下几点火星的匠人之火,在这一刻,被周凡这番话重新点燃,瞬间烧成了熊熊烈焰。
“周先生……”陈伯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眶微微泛红,“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从自己的帆布袋里,拿出放大镜、游标卡尺和几件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开始在那张工作台上比划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周凡和郑丹瑞对视一眼,悄悄退到了一旁。
就在这时,排骨、通宵明和大旧辉三人,拎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走了进来。
他们是周凡派来给陈伯当临时下手,顺便保护工场安全的。
“凡哥,丹瑞哥!”排骨看到两人,连忙小跑过来,压低声音,“我们都安排好了,以后轮班在这守着,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通宵明则好奇地看着远处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陈伯:“凡哥,这位阿伯是谁啊?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一位老师傅。”周凡看着陈伯的背影,轻声说,“也是我们这部戏的定海神针。”
他转头对三人说:“你们几个,从今天起,就跟着陈伯。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端茶倒水,搬东西,打下手,什么都要学。
别给我嬉皮笑脸,要是惹老师傅不高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三人连忙点头称是。
周凡又交代了郑丹瑞几句,便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回头望去,看到排骨三人正笨手笨脚地帮陈伯打开工具箱,而陈伯则像个严厉的师父,不时地呵斥他们几句。
空旷的厂房里,第一次有了人气和烟火气。
一个匠人,遇到了一个懂他的王。
属于他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