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天里,屠夫就像一尊融入了阴影的雕塑,除了必要的生理活动,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那架望远镜。
他看着林良每天准时开门,用酒精擦拭每一寸柜台;
看着他耐心地为感冒的阿婆诊脉,为摔破膝盖的孩童包扎;
看着他傍晚提着菜篮,在喧闹的街市里,为了一毛两毛的菜价,和摊贩讨价还价;
看着他回到家,为女儿林青玥煲一锅暖心暖胃的老火靓汤。
他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钟表,干净得像一张从未被涂抹过的白纸。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善良、儒雅、甚至有些怯懦的邻家好人。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在马家宴会上,面对暗影会杀手时那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气势,屠夫几乎要以为,自己跟错了目标。
直到第四天的黄昏。
最后一缕夕阳,为旧唐楼的屋顶镀上了一层金边。
济世堂药房,关门了。
林良像往常一样,拉下铁闸,哼着不成调的粤语小曲,走向街市。
屠夫的瞳孔,在这一刻,微微收缩。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
一个他连续观察了三天,才最终确认的细节。
林良的右手。
在为人诊脉、包扎、抓药时,他的右手,五指修长,动作轻柔而稳定,充满了医者的悲悯。
但每当他独处,或者自以为无人注意时——比如此刻,他提着菜篮走在人群中——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会下意识地,以一种极有规律的频率,互相摩挲。
不轻不重,不快不慢。
那不是一个普通人放松时的无意识动作。
那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已经融入骨髓的,肌肉记忆。
一种常年握着冰冷的,致命的武器,才能养成的习惯。
屠夫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日夜,他在飞虎队训练营里,教官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们的枪,就是你们的老婆!吃饭睡觉都要抱着!让它的形状,刻进你们的骨头里!”
这个林良,他的骨头里,刻着一柄无形的枪。
就在这时,屠夫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是郑丹瑞。
“屠夫,有嘢到。”
“讲。”
“林良嘅档案,我哋通过O记内部嘅老鼠,拿到手了。一份系皇家香港警务处嘅官方记录,另一份,系军情五处嘅加密档案,我哋用咗凡哥俾嘅特殊渠道,撬开咗。”
屠夫的眉毛一挑。
“结果?”
电话那头,郑丹瑞沉默了几秒,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困惑。
“两份档案……一模一样。”
“林良,前英军皇家陆军医疗队,三级军医。1968年至1975年,服役于越南岘港后方战地医院。期间,因多次在炮火下抢救伤员,获女王勇气嘉奖一次,紫荆花服务勋章一枚。1975年,因战后创伤应激障碍(PTSD)退役,档案评级:无威胁。”
郑丹瑞顿了顿,补充道:“档案太完美了。完美到……就好似有人专门为佢写好嘅剧本。每一页,每一个签名,每一个时间点,都无懈可击。”
屠夫的眼神,愈发冰冷。
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仲有,”郑丹瑞的声音压得更低,“鬼船张嗰边,都有消息。佢啲老鼠,查唔到马世昌同林良有直接来往。但系,有个烂赌鬼线人提供咗条线索。大概一年前,马世昌嘅私人助理,曾经鬼鬼祟祟去过深水埗一间跌打医馆,买一种专治偏头痛嘅‘特效药’。据佢讲,嗰个坐堂医生,文质彬彬,睇起身好似个教书先生。”
屠夫的脑海里,迅速将线索串联起来。
“医馆叫咩名?”
“唔记得。但地点,肯定唔系旺角呢间济世堂。”
挂断电话,屠夫再次将目光投向街市。
林良正站在一个鱼档前,认真地挑选着一条鲫鱼,为了五毛钱的添头,跟鱼贩阿婶笑呵呵地磨了半天嘴皮。
一个完美的军医档案。
一个在深水埗行医的神秘“教书先生”。
一双刻着枪茧的,医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