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
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狭窄窗户的缝隙,艰难地挤进这间油麻地旧楼里几乎不透风的卫生间。
洪豹盯着镜子,镜中人影依旧陌生而狰狞。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冰凉的水珠顺着刚毅的脸部线条滑落,滴在赤裸的胸膛上,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手上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又似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硝烟和一夜未眠的疲惫气息,缓缓吐出。
“阿豹,你起身了?”门外传来妻子阿玲带着几分担忧的询问。
“嗯,醒了。”洪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他快速穿上干净的汗衫和长裤,将昨夜那身沾满罪证的衣物死死塞进垃圾桶最底层,用其他杂物盖住。
走出卫生间,阿玲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一碗白粥,两根油条。
“快食啲嘢,然后去医院睇阿妈。”阿玲轻声道,眼圈有些发红,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洪豹点点头,默默拿起油条,却没什么胃口。
五十万,凡哥已经给他了。
母亲的手术费,够了。
但昨夜烂鬼坊的一幕幕,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冰冷的枪口,喷溅的鲜血,还有凡哥那双在火光下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这条路,他真的踏回来了。
而且,比以前陷得更深。
与此同时,港岛中环,一栋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的写字楼顶层。
宽敞奢华的办公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顶级熏香。
林瑶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静静地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清咖,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生机勃勃的城市。
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神情干练的中年男人,躬身站在她身后数步之遥的地方,声音平稳地汇报着:
“大小姐,关于周凡的最新动向。他昨夜在西贡烂鬼坊,带人端掉了一批大圈帮的军火,初步估计,至少有二十条长短火,还有几箱手雷。带头的是大圈帮一个叫‘屠夫’的悍匪,当场被废,手下死伤过半,剩余的都被周凡的人控制住了。”
林瑶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杯中浅褐色的液体泛起一丝涟漪。
她没有回头,声音清冷:“他手下有多少人?”
“核心是西贡码头的阿杰和他那帮兄弟,约莫十几个。另外,他还收拢了一个叫洪豹的人。”中年男人语速不变,“这个洪豹,有些来头。十几年前是和联胜的‘双花红棍’,绰号‘疯豹’,当年在九龙城寨也是响当当的狠角色。后来金盆洗手,进了邵氏做武术指导。最近因为他母亲重病,急需五十万手术费,周凡出了这笔钱,把他收到麾下。昨晚的行动,洪豹出力不少,打头阵,非常凶悍。”
“双花红棍……”林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周凡倒是会挑人。这条疯狗,用好了,是把快刀。”
她放下咖啡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
“洪豹的母亲,现在在哪家医院?”
“在油麻地的一间公立医院,情况不太好,据说手术风险很高,而且床位紧张,医疗资源也一般。”
林瑶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轻点了几下:“安排一下,立刻将人转到玛丽医院,找最好的脑科和心脏科医生会诊。所有医疗费用,包括后续的康复、护理,全部垫付,签名写周凡。”
“是,大小姐。”中年男人微微躬身,“以周先生的名义,洪豹那边,想必会更加归心。”
林瑶不置可否,眼神锐利了几分:“昨晚烂鬼坊那边,手尾干净吗?大圈帮虽然是过江龙,但在港岛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善罢甘休。”
中年男人神色一肃:“大小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所有可能指向周凡的线索都会被抹除。警方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们‘适度关注’一下和兴和最近的动向。大圈帮那边,我会让他们相信,这批货是被和兴和的过山虎黑掉的。一场狗咬狗,很快就会上演。”
“很好。”林瑶微微颔首,“我不希望因为这些小事,打扰到周凡。”
“明白。”中年男人应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大小姐,周凡此人……行事愈发大胆,昨晚的行动,几乎是踩着钢丝在跳舞。我们是否需要……”
林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们,看戏就好。”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先下去吧。”
“是,大小姐。”中年男人躬身告退,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瑶重新望向窗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空气中。
油麻地,公立医院,外科病房。
洪豹和阿玲脚步匆匆地赶到母亲的病床前,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轰!”
洪豹只觉得脑子一下炸了,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