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下铺那个男人,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胸膛的震动。”
“感知你身下的木板,它的纹理,它的干裂。”
“感知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感知这一切,把它们全部纳入你的脑海。但不要去分析,不要去思考它们是什么。”
蒋典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去听,去感受。
他听见了。
风声,呼噜声,木板的呻吟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无数细碎的信息像潮水般涌入脑海,杂乱,尖锐,让他头痛欲裂。
“不要抵抗它们,也不要追逐它们。”
叶川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
“想象你的意识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这些声音和动静,不过是投下来的一颗颗石子,激起涟漪,然后……沉寂。”
“你要做的,就是在这片波澜和风暴中,找到那个怡然不动的自己。”
……
蒋典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
他努力地去想象那个画面。
他开始笨拙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它变轻,变缓,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动,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能找到那种“不动”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地将一口气死死地憋在了胸口。
一秒。
两秒。
他能听到的所有声音,风声、呼吸声,仿佛瞬间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紧接着,是一种巨大的、从内而外的压迫感。
从胸腔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肺部像一个被无形的手掌捏住的气囊,发出痛苦的抗议。血液疯狂冲击着耳膜,发出嗡嗡的轰鸣。
眼前的黑暗不再纯粹,开始出现闪烁的、令人作呕的白点。
他根本不是在感知,他是在用最愚蠢的蛮力,对抗自己的身体本能。
“噗……咳!咳咳咳!”
蒋典猛地张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窒息的感觉让他一阵头晕目眩,生理性的泪水都呛了出来。
下铺的呼噜声停顿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含糊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翻身声,然后又继续响起。
黑暗中,上铺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指责,没有安慰,叶川就像一块不存在的石头,用沉默注视着他。
狼狈的咳嗽声在狭小的铺位间冲撞,很快又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蒋典撑着粗糙的床板坐起身,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痛感还未散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他抬手抹去眼角被呛出的生理性泪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结果却只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的僵硬微笑。
“我……可能今天状态真的太差了。”他的声音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厉害。
“还是……先不练了。”
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上铺的人似乎动了一下,蒋典能感觉到床板极轻微的震动。他以为叶川会说些什么,但那人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让那份沉默变得更加深沉。
就在蒋典缩回被子里,打算用装睡来逃避这一切时,叶川的声音才终于淡淡地飘了下来。
“蒋典,别忘了这里是幻境。”
“……别陷进去。”
蒋典浑身一颤,然后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听起来像是真的认输放弃了。
“好。”
上铺再无声息。
蒋典紧闭着眼,被子下的身体却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刻意放缓了呼吸,伪装出沉睡的平稳,脑海里却在疯狂地、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那濒临死亡的体验。
窒息,压迫,以及那股横冲直撞的灵气,在体内某个从未触及过的关隘前徒劳冲撞的感觉。
那个地方……
一定可以打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投入火星的野草,瞬间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他重新开始运转体内那点微弱的灵气,这一次,他不敢再用蛮力。
叶川的话在耳边回响。
感知风,感知呼吸,感知木板,感知尘埃。
在风暴中,怡然不动。
他再次尝试,更加小心翼翼,试图将自己的意识从这具不听话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可问题很快再次出现。
下铺壮汉每一次沉重的呼吸,窗外荒野每一缕阴冷的风,都像无形的触手,不断撩拨、勾引着他体内的灵气。
他的的本能,就是去回应,去吞噬,去壮大自己。
而叶川所教的法门,却要求他漠视,内敛,像乌龟一样缩进壳里。
两种截然相反的法诀,在他的经脉里掀起了战争。他体内的灵气像是被两头野马朝不同方向撕扯,剧痛难当。
他试图压制吸收的本能,结果就是自己的灵气被外界的波动轻易带走,不受控制地流失。
他就像一叶置于湍流中的小舟,无论怎样拼命划桨,最终的结局都是被卷入漩涡,舟毁人亡。
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
肌肉因为持续的对抗而酸痛颤抖,精神在飞速消耗,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失去意识。
他要撑不住了。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最后一刻,那股支撑着他的、名为“不甘心”的倔强,终于也“啪”的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