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杨旭自己粗重如破旧风箱的喘息。
他背靠着门板,冰冷的触感从脊椎一路蔓延,却压不住从心底烧起来的恐慌。
我是假的?
我是谁?
这些念头像是野草,在他的脑子里疯狂滋长,盘根错节,挤占了所有思考的空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寸溶解,皮肤、血肉、骨骼,都像是用劣质墨水画出来的,随时会被一泡水彻底晕开,变成一滩模糊的污迹。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那股将他淹没的恐慌,竟毫无征兆地退去了。
就像涨到顶点的潮水,忽然之间,退得干干净净。
杨旭眨了眨眼,视野里的眩晕感消失了,耳边的轰鸣也停了。
他愣愣地坐在地上,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疲惫。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还有些发颤。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
对,就是噩梦。
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跟着叶老师又是幻境又是荒山的,精神太紧张,出现了幻觉。
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合理了起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些可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瞧你这点出息……”
他扶着门把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咚咚咚——”
“喂……胖子,你没事吧?刚刚被夺舍了一样是咋的?没事吧?开门啊!”是裴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杨旭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拉开了门。
门外,裴虎那张写满“你是不是有病”的脸上,罕见地挂着一丝担忧。他上下打量着杨旭,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小子刚才跟鬼上身了一样,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杨旭扯出一个自以为很自然的笑,侧身让他进来,“就是突然想到点事,有点……走神了。”
裴虎狐疑地走进寝室,那眼神活像是在检查什么可疑物品。
“走神?你那叫走神?你那样子……”
“夸张了啊,”杨旭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才感觉活过来一些,“就是忽然想起,我好像忘了交上周的功法修行报告,怕被骂。”
他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果然,裴虎脸上的担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切,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为这个,你把自己吓成那副熊样?怂货。叶川是个什么?啊?虽然他教的不错对我们不错,但你怕成这样,咋的?他吃了你?”
“这你就不懂了,”杨旭缓过劲来,嘴皮子又开始利索了,“叶老师那人,平时看着好说话,真要严肃起来,那眼神……啧啧,谁扛得住啊。”
“那倒也是。”裴虎居然点了点头,他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后怕,幸好刚刚自己口嗨,没说更多东西……
反正他的报告每周都是按时交的。
寝室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正常”。
他们就像任何一个平常课后傍晚一样,闲聊着老师,吐槽着作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熟悉感。
裴虎又骂骂咧咧了几句,看杨旭确实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走了,去训练场。”
“好嘞,慢走。”
杨旭笑嘻嘻地把他送出门,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后,脸上那轻松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
刚刚……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来着?
忘了交报告?
不对……好像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
他记得裴虎凑近他时那张放大的脸,记得自己推开他时失控的力道,记得冲回寝室时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感觉。
他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记得那种世界崩塌的绝望。
但是……
他忘了那份恐惧的源头。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疯?裴虎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产生了那么大的反应?
记忆里,关于那几分钟的对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抹去了一小块。
其余的部分都清晰无比,唯独最关键的那一块,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股比刚才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恐惧,从他尾椎骨升起,缓慢而坚定地爬上他的后颈,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如果说刚才的恐慌是火山爆发,炽热而狂暴。
那么此刻的恐惧,就是万年冰窟,死寂而绝望。
不是世界是假的。
也不是我是假的。
而是……我的记忆,是能被随意涂改的。
杨旭双腿一软,再一次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一次,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彻底抽干的空洞。
……
另一边。
叶川穿行在熟悉的校园里。
路边的歪脖子树,操场上奔跑的学生,教学楼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