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北风卷着哨音,刮过南锣鼓巷灰扑扑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槐树枝桠。
年关将近,陈小满的集团公司业务愈发繁忙。
在处理好四九城总部年底的各项总结、计划和来年预算后,他与妻子安雨琪决定南下,亲自视察各地分公司的运营情况。
此时的安雨琪,早已不是仅仅在家操持家务的主妇,她在丈夫的公司里也担任着管理职务,负责部分人事和后勤,夫妻二人既是生活伴侣,也是事业上的搭档。
他们第一站自然是稳固的京津地区,听取汇报,查看账目,巡视厂房。
一切井井有条,展现出企业良好的发展势头。随后,两人便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第一站是广州。
走出火车站,湿润而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北方的干冷形成鲜明对比。
高楼开始零星出现,街道上行人如织,穿着远比北方时髦,个体户的摊档密密麻麻,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活力。
陈小满在这里的服装加工厂和贸易公司业务红火,他仔细检查了生产线和出货流程,与当地的经理人谈了许久关于扩大生产和开拓新渠道的问题。
接着是深圳。
这个几年前还只是个小渔村的地方,此刻俨然一个大工地,到处是吊塔、脚手架和轰鸣的推土机,尘土飞扬中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蓬勃力量。
陈小满在这里投资了一个小型电子元件厂和一个食品加工厂,规模虽不如广州,但前景看好。
他感受到了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和无处不在的机会,但也提醒负责人要注意政策和市场的风险。
最后一站是上海。
黄浦江的风带着冰冷的湿气,吹拂着外滩古老的万国建筑群。
上海的氛围与深圳的躁动、广州的市井不同,它更沉稳,更精致,底蕴深厚但同样在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
南京路上人流熙攘,淮海路的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时装。
陈小满在上海的业务主要是服装和轻工产品的贸易,以及一家与本地工厂合作投资的食品加工车间。
视察进行得很顺利,上海的负责人老李业务能力出色,管理得法。
这天下午,在老李的陪同下,陈小满和安雨琪来到位于浦东,其时尚未大规模开发,仍有不少工厂的一家合作服装加工厂,查看一批即将发往北方的冬装订单质量。
工厂车间里光线明亮,缝纫机发出整齐而密集的“哒哒”声,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纤维絮。
工人们大多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针线和布料,动作飞快。
陈小满一边听着厂方负责人的介绍,一边目光扫过流水线。
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个靠窗的工位停顿了一下。
那是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侧影。
瘦削,穿着统一的工装,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给一件棉袄上拉链。
她的动作不算最快,但非常稳,一丝不苟,侧脸的神情是一种近乎倔强的认真。
正是小当。
安雨琪也几乎同时看到了她,下意识地轻轻“啊”了一声,抓住了陈小满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激动。
小当显然没有注意到视察的人群,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手中的针线和拉链。
她看起来比在四合院里时结实了一点,脸色虽然依旧缺乏红润,但那种长期的营养不良的菜色褪去了不少,只是眉眼间的郁结和过早的成熟感依然存在。
陈小满拍了拍安雨琪的手背,示意她镇定。
他对老李和厂方负责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老李是知道内情的,立刻心领神会,继续如常地介绍着生产情况,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
安雨琪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跟在后面,忍不住几次回头望去。
看着那个淹没在众多女工中、却显得格外孤寂又格外坚韧的身影,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她想起95号院里的死气沉沉,想起秦淮茹的行尸走肉,想起贾张氏的抱怨和棒梗的浑噩,再对比眼前这个靠着自己双手艰难谋生的小当,心情复杂难言。
视察结束后,在回程的汽车上,安雨琪终于忍不住,低声对陈小满说:“是小当……她看起来……还好。”
她本想问丈夫是不是早就知道,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小满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嗯,看到了,人看着是比在家里精神点,能靠自己吃饭,总是条活路。”
“要不要……”安雨琪迟疑着,想说明天要不要私下找找她,哪怕塞点钱给她。
“不要。”陈小满打断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看见了,知道她还好,就行了。
别去打扰她。
她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得自己走下去。
我们出现,对她未必是好事。”
安雨琪沉默了。
她知道丈夫是对的。
小当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任何与过去有关的牵扯,都可能重新打破她艰难获得的平静,甚至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流言蜚语。
“唉,”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希望这孩子以后能越来越好吧。”
陈小没再说话。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世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孩,在这偌大的上海滩,想要真正立足,谈何容易。
眼前的“还好”,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未来的艰难,还多着呢。
但他不会插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背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能做的,只是在遥远的北方,守口如瓶,并确保在自己的产业范围内,无人会刻意刁难那个叫“贾当”的普通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