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齐在应天书院的求学时光,并非全然是青灯古卷下的寂寥。于岳麓,白鹿洞拓宽的学术视野,加之自身勤勉聪慧,很快便在书院中崭露头角,尤其是策论、辩论与数算之道,表现尤为出众。
这一日的策论课,讲席先生出的题目是《论漕运之弊与疏通之策》。漕运乃国朝命脉,关乎京师百万军民食禄,其弊病丛生亦是老生常谈,但要写出新意和切实可行的方案却极难。
许多同窗或空泛议论吏治腐败,或泛泛而谈加强监管,皆流于表面。
秦思齐凝神思索,想起自九江乘船而来时,所见江面漕船、商船争渡,沿途关卡林立的景象,又结合在岳麓、白鹿洞所读史书中关于历代漕运改革的记载。
并未急于动笔,而是先草拟了几个关键问题:耗米折损几何?运军困苦何在?河道壅塞何处为甚?奸吏盘剥常用何术?
经过一番梳理,他方才提笔,文章开篇便直指核心:“漕运之弊,不在天灾,而在人祸;不惧河道之艰,而惧吏治之蠹。”接着,他并非空泛批评,而是具体列举:
“臣尝观漕船过闸,一闸之费,几至数金,而胥吏层层克扣,运军所得无几,不得不盗卖漕粮以补亏空,此弊一也;
漕粮征收,地方有司常以大斗浮收,百姓苦之,而输纳京师则按例斛,其中耗米折银,多入私囊,此弊二也;
沿途待闸,迁延日久,江南之米至京,往往霉烂十之二三,此弊三也。”
每一弊都言之有物,切中要害。进而,他提出的对策也并非“严加查办”之类的套话,而是颇具操作性:
“仿宋人转般之法,于淮安、徐州等关键之地设仓,江南漕船至此即可卸粮南返,由专门运军分段接力北运,可省漕船候闸之苦,增运输之效;
严格核定漕粮耗米比例,颁行标准船斛,沿途设巡检御史,许运军直达上告,以杜胥吏勒索;
疏通山东段会通河关键河段,减少淤塞,加快舟行速度。”
此文一出,讲席先生读罢,击节称赞:“好!不尚空谈,字字切实!非深察世事、通晓古今者不能为也!”当即命书吏抄录数份,分送诸生观摩。此文在书院中传阅,令许多只知埋头读经的学子豁然开朗,始知策论当如此写法。
又有一次,讲堂之上,两位同窗因“王安石变法之得失”争得面红耳赤,一方斥其聚敛害民,一方赞其富国强兵,争执不下。先生便让众人各抒已见。
一位家境富庶、崇尚心性的同窗慷慨陈词:“王安石者,功利小人也!其法虽可敛财于一时,然摧抑豪强,与民争利,坏人心术,致使天下骚然,此其大过也!治国当以仁义为本,岂可专言财利?”
众人纷纷附和,皆言“与民争利”之非。
秦思齐静听片刻,方才起身,先向那位同窗拱手一礼,然后平和开口:“李兄所言‘仁义为本’,自是正理。
思齐有一问:若国用不足,边饷匮乏,士卒饥寒,戍边无力,致使胡马南下,践踏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此时之‘仁义’,当何以施行?是空谈仁义而坐视社稷倾覆为仁,还是设法充盈国库、巩固边防以保天下苍生为仁?”
此一问,顿时让讲堂安静下来。那李姓同窗一时语塞。
秦思齐继续道:“安石之法,其急切操切、用人不当,确有其弊,青苗、免役之法在执行中亦多有害民之处,此史家公论,不可讳言。然其‘富国强兵’之初衷,应对‘积贫积弱’之困局,岂能全然否定?我等读史,当设身处地,察其形势之艰,析其法意之所在,考其成败之缘由,而非简单以‘功利’二字抹杀。
譬如《青苗法》,本意乃为抑制豪强高利盘剥,由官府低息贷粮于青黄不接之农户,其法意岂不善哉?其弊在吏治不清,执行歪曲,此乃人之弊,非法之本意必恶也。”
他引经据典,从《周礼》泉府之职说到宋代三冗之弊,逻辑清晰,层层推进,既肯定了变法的必要性,也分析了其失败的具体原因,最后归结于“法无善恶,唯在得人”以及“改革需循序渐进,顺乎人情”的道理。
一番言论,既驳斥了对方全盘否定的偏颇,也避免了为王安石全面辩护的极端,显得客观公允,令人信服。原先支持李姓同窗的人,也纷纷点头沉思。那场辩论之后,秦思齐“善辩、明理、不偏激”的名声便在书院传开了。
最令同窗们感到惊奇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是秦思齐的数算能力。明代科举虽不考算学,但书院认为算术能“磨炼心志,启迪智慧”,故也开设相关课程。
一日,算学教习出了一道难题:“今有梯形田一块,不知其亩数。只知南头宽四十步,北头宽五十六步,纵深一百二十步。又知此田共纳夏税小麦三石二斗。依本地则例,每亩田纳夏税麦五斗。问:此田实为几何亩?官府计亩纳税可有误差?若有,误差几何?”
此题涉及实际的土地测量和赋税计算,步骤繁琐,许多同窗听得头晕眼花,不知从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