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齐听闻,心中既感念赵老爷用心,又对这未曾谋面的柳先生有些担忧。赵老爷安排两人在府上见了一面。
柳秀才穿一件蓝布直裰长衫,眼神温和中透着阅尽世事的疲惫,与一丝未曾磨灭的书卷气。言谈间带着地道的老武昌口音。寒暄过后,秦思齐有心试探其学问深浅,便以请益的姿态,提了几个《礼记》中关于“礼”之本与用的关节,尤其关于“时为大”与因地制宜的辩证。
柳秀才初时略显拘谨,待谈及学问,眼神陡然专注明亮起来。他引经据典,条分缕析,从《周礼》的框架到《仪礼》的细节,再结合武昌本地婚丧嫁娶的习俗变迁,娓娓道来。虽无慷慨激昂之态,言辞却朴实精准,句句切中要害,更难得的是见解平实中见深刻,非沉浸典籍且深谙世情不能有。
“礼者,理也,亦情也。”柳秀才最后喟叹一声,声音低沉,“守其本而不泥于古,顺乎时而不失其义,方为善礼。教书育人,亦当如是。”这一番话,得到秦思齐的认可了。
起身郑重长揖:“先生高论,通达古今,学生受教匪浅!白湖村蒙学诸童,能得先生教诲,实乃大幸!”
柳秀才连忙起身还礼,脸上那份因家事带来的郁气,似乎也被这真诚的认可冲淡了几分:“秦公子过誉了,老朽半生蹉跎,不过以此残躯,尽些本分罢了。能得公子此言,心下稍安。”
数日后,秦思齐与秦茂才站在汉阳门码头边。送别几位归乡的族亲,以及即将启程前往白湖村安顿、择日开馆的柳文谦柳先生。
大伯秦大安,反复叮咛,带着浓重的乡音:“族里都好,莫惦记!定要下力读书!给咱老秦家争口气!”眼中满是热切的期望。
柳秀才一家站在稍后一些,听着那些朴实真挚的叮咛,眼神复杂,有离乡的怅惘,有对新生活的期冀,也有一些的落寞。秦茂才则在一旁大声指挥着两个酒楼伙计:“把这几袋上好腊鱼腊肉,还有这篓子洪湖的咸鸭蛋,都搬稳当喽!柳先生,到了村里,缺少么事,千万捎个信回来!莫跟茂才我讲客气!”
秦思齐脸上带着温煦得体的笑容,一一恭敬应承着族老的嘱托:“大伯放心,诸位叔伯放心,思齐定当竭尽全力。”
他特意走到柳秀才面前,再次深深一揖:“柳先生,一帆风顺。族中孩童顽劣,还望先生多加担待,严加管教。所需笔墨纸砚,我已托茂山叔备好一份,随船带去,若有短缺,随时告知。”
柳秀才连忙还礼:“秦公子费心了,老朽定当认真教学。”
“开船喽——开船喽——!”
船老大一声声悠长而带着楚地腔调的吆喝,压过了码头的嘈杂。沉重的跳板被数名精壮黝黑的船工吆喝着抽回。一艘中型客货两用木船在竹篙和船桨的合力下,缓缓离开石岸,驶向江心。
秦思齐与秦茂才站在岸边,用力挥手。船上,秦大安等人探着身子,手臂挥舞得格外用力;柳秀才也扶着船舷,默默回望蛇山上的黄鹤楼剪影,身影在粼粼波光、升腾的水气和远去的帆影中渐渐模糊,终至不见。
直到船帆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两人才收回目光。习惯性地拍了拍秦思齐的肩膀:“行了,人也送走了,事儿也办妥当了!走,思齐,去我那儿坐坐?酒楼新到了几尾极肥的鱼,让你明文哥亲自下厨整治,清蒸、油焖、鱼丸汤,随你点!他的手艺你是晓得的!咱们叔侄也好久没坐下好生聊聊了!”
秦思齐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温和:“那谢谢茂才叔了。正好有事,想跟茂才叔和明文哥商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