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站的大熔炉吐着橙红的火舌时,老张头的三轮车正“吱呀”碾过满地碎铁。
他掀开油腻的围裙,把那串十七把的旧钥匙“哗啦”倒进废铁筐,钥匙撞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发出细碎的响。
“老张头今儿捡着好铜了?”熔炼工老周抄起铁叉翻捡,被其中一把钥匙的光泽晃了眼——那铜质比普通废铁亮着三分,柄部弧度像被岁月磨出的弧月,边缘还带着细密的包浆。
他用拇指蹭了蹭,突然咧嘴笑:“得嘞,省得我再打磨浇口模子。”
模具车间的灯在暮色里亮起时,老周把那把铜钥匙卡在新制模具的凹槽里。
金属溶液顺着钥匙柄的弧度流淌,在模具里咕嘟作响。
他抽着烟看表,没注意到钥匙在高温下渐渐软化,原本生硬的棱角被熔成了更圆润的曲线——那是二十年前沈星河蹲在煤棚下,用布巾反复摩挲工具把时,掌心留下的温度。
次日清晨,沈星河拎着竹篮往豆腐摊走。
巷口的梧桐叶筛下碎金,他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抬眼正见豆腐摊主老陈用挂锁扣上装豆浆的木桶。
那锁头有些特别:三个黄铜卡扣呈三角排列,钥匙没插在锁孔里,倒用红绳系在锁身的铜环上,木牌写着“用完挂回”。
“老陈,这锁头新式样啊。”他凑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锁身。
卡扣的咬合处带着极浅的螺旋纹,和他二十年前设计的防汛闸阀检修锁如出一辙。
老陈舀了勺豆浆装进塑料袋,笑道:“东巷职校那帮娃捣鼓的‘共享工具柜2.0’,说啥要让钥匙‘不用找’。昨儿还来我这儿问,说卖豆腐的总用锁,有啥麻烦没。”他把装着热豆浆的塑料袋塞进沈星河篮里,“你说巧不巧,我跟他们提你去年修我家漏雨灶台时说的话——‘锁是防人的,可好锁该让人愿意护着’,那帮娃眼睛当时就亮了。”
沈星河接过豆浆,指腹摩挲着竹篮边缘。
二十年前他蹲在社区工具间前,用凿子抠通风槽时,也是这样的晨光。
他没接话,只朝老陈点点头,转身往家走。
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露出口袋里半卷的《金工实习手册》——那是他翻出箱底的旧物,扉页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浅,却还能辨认出“手感比尺寸重要”几个字。
林夏推开职校图书馆木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撞响。
她是来还《古建筑榫卯结构图解》的,指尖刚碰到借书台,一张草图“刷”地从书里滑出来。
纸页边缘沾着咖啡渍,中间画着套锁芯结构图,标注着“以钥匙柄弧度为基准,推导人体工学手柄比例”。
她蹲下身捡起草图,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无名者角”擦玻璃柜时,那个瘦高少年抱着笔记本跑过的身影。
当时他发梢沾着晨露,嘴里念叨“得找沈师傅借把钢锯”,而此刻草图上的字迹,和他借阅登记本上的名字“周明远”笔锋如出一辙。
“林老师看啥呢?”图书管理员王姐探过头,“这两天总见职校的学生来翻老书,说是要参加啥社区应急创新赛。昨儿有个娃还问我,九八年社区防汛的老资料在哪儿——”
林夏把草图轻轻夹回书里,指腹抚过“榫卯”二字。
九八年的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沈星河蹲在漏雨的煤棚下,用锉刀修扳手把,雨水顺着油毡纸滴在他后颈,他却笑着说:“手要稳,不是劲大。”那时她举着伞站在旁边,伞骨被风刮得乱颤,可他的声音比雨声还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