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电梯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是一个年轻的编审,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激动和紧张。
“顾教授!”他气喘吁吁地拦住他,“我……我们能不能……在那个案例旁边,留一个脚注?”
顾承宇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那是未被体制完全磨灭的火种。
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城市的另一端,叶小棠的指尖在代码的海洋里飞舞。
她将“睡前故事”的音频,通过新的渠道,投放到了更多的亲子平台和有声读物APP上。
但这一次,她留了一个后门。
她在后台设置了一个精密的关键词触发机制。
当任何一个平台的用户留言中,出现了诸如“孩子问我人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好人会难过”之类的字眼时,系统会自动向该用户推送一段被她加密隐藏的音频。
那段音频,是当年一个参与了“织光联盟”数据分析的研究员,为自己女儿写的童谣,声音稚嫩,曲调简单,但最后一句歌词,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几天后的深夜,她的私人邮箱收到一条系统自动发出的高优先级提醒。
点开,是一条来自某母婴论坛的留言截图。
一位母亲写道:“很奇怪,我女儿最近总哼一首我从没教过的歌,旋律很简单,我问她在哪学的,她也说不清。昨晚她睡前又在哼,我仔细听了最后一句,好像是……‘林工,别烧名单’。”
叶小棠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没有截图,没有转发,更没有在任何工作群里提及。
她只是将这条记录,连同触发关键词、用户ID、时间戳等所有元数据,完整地打包,存入一个需要三层动态密码才能打开的加密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做“回声”。
这个新创建的文件,被她命名为:“回声·001”。
几乎是同时,苏明玥的手机“声音树”APP也弹出一条特别关注的提醒。
是小舟的妹妹,那个扛着摄像机追寻真相的女孩,发来了一条新的录音。
点开,没有画面,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压抑的背景音。
几秒钟的沉默后,小舟妹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我妈今天……终于说了三个字。她说,‘我想他’。说完,就哭了。我没拍,也没录,就站在她旁边,让她哭完。”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这条录音下,没有一个点赞,没有一条评论。
但苏明玥知道,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她没有将这条录音置顶,也没有添加任何煽情的标签。
她只是给陆子轩发了一条指令:“将这条录音,设置为新用户注册后的第二条引导语音。”
现在,当一个迷茫而痛苦的新用户第一次打开“声音树”,他们会听到的顺序是:
第一条,来自一个孩子清脆又困惑的声音:“妈妈,我不想假装开心。”
第二条,就是小舟妹妹的这条,充满了沉默、呼吸,和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悲鸣。
紧接着,系统才会弹出那句引导语:“这里的话,不必完美,不必完整——只要你说。”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苏明玥独自一人站在织光联盟旧址的天台上。
风从空旷的城市上空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她的视线越过栏杆,投向这座正在苏醒的城市。
在街角,她看见了姐姐苏明心。
她正带着几个新招募的实习生,进行着一场奇特的“无声访谈”。
一个人倾诉,一个人聆听,没有笔记,没有话筒,只有最纯粹的眼神交流。
这是苏明心新的方法论——在记录之前,先学会共情。
一辆灰色的越野车从高架桥上驶过,她认出那是林景深的车。
它没有驶向法院或律所,而是朝着远方山区的方向开去。
苏明玥知道,他的后备箱里,装的不是法律文书,而是三本已经写满了观察记录的手写日志。
而在大学城的方向,顾承宇正走进一间阶梯教室。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黑板。
黑板上,已经有学生用粉笔写下了一行大字,像是一份宣言:“今天,我们不学‘稳定’。”
苏明玥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她刚刚编辑好,却最终没有发送的群聊消息。
消息内容很简单:“我不说了——你们继续说。”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锁屏键。
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平静而坚定的脸。
她转身下楼,推开天台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就在她推门的瞬间,一阵风卷起地面上散落的杂物。
一张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纸页,打着旋,掠过天台边缘的长椅。
那似乎是《未发送》里被撕下的一页残章,风把它翻开,上面一行字迹清晰可见:
“别等我说完——”
风势再起,纸页被吹得翻滚了一下,露出了最后一行字。
“——我已经开始了。”
苏明心站在夜风里,手心里那张折叠的奖状复印件,仿佛还残留着那位母亲的体温和绝望。
那句“我想你回家”,像一根滚烫的钢针,刺穿着纸背,也刺穿着她的心脏。
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物证,它是一份遗嘱,一声泣血的召唤,也是一枚点燃引线的火种。
她将纸小心地、郑重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仿佛揣着一个千斤重的承诺。
夜色深沉,回办公室的路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她心中翻涌的滔天巨浪。
她知道,这薄薄的一张纸,必须被带回去。
带回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堆满了冰冷卷宗和虚伪报告的战场。
而这一次,她带去的,将是足以让整座大厦地基为之动摇的,最柔软也最锋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