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水分被挤出来,滴落回瓷盘里,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那声音很清脆,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拧干的动作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有些刻意放缓。
她的手指关节在用力时微微凸起,手背上的筋络浮现出淡青色的影子。
每一拧,湿布就皱紧一分,水珠就多落几滴。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个数的时间——
鸣小姐在心里默默数着,每一个数都像是心跳的一次搏动。
终于,她俯下身。
月白旗袍的腰身随着俯身的动作绷紧,勾勒出流畅的曲线。
她将湿布覆在写差的字迹上,指腹隔着布料轻轻按压、擦拭。
动作很轻柔,像是怕伤到纸张,可那轻柔底下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纸在湿布的擦拭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墨痕渐渐晕开、变淡、最终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水渍。
那水渍在日光下泛着湿润的光,纸张的纹理却依旧平整细腻。
她擦得很仔细。
从“对”字的横画开始,到“不”字的竖勾,再到“起”字的走之底,每一笔都不放过。
湿布在她的指间移动,时而打圈,时而平推,时而轻轻点压。
她的手腕很稳,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千百次练习。
偶尔,她的指尖会无意间碰到鸣小姐放在桌边的手背——
那触碰很轻,一触即分,可每一次触碰,都让鸣小姐的身体轻轻一颤。
擦完后,她直起身。
将湿布叠好,放回白瓷盘里。
湿布与瓷盘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噗”的一声。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帕子是素白的绢,边缘绣着银线兰草,与旗袍的纹样呼应。
“字都清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像是随口陈述一个事实。
可那平淡底下又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没有看鸣小姐,目光落在纸上那片淡淡的水渍。
看着水渍在日光下慢慢变干,颜色从深灰褪成浅灰。
“继续吧,写完了我会通知你停下~”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稍微重了些,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停顿。
说完,她向后退了半步,重新站回桌旁原来的位置。
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乌木教煸依旧握在右手,鞭柄轻轻抵着大腿外侧。
“是~老师。”
鸣小姐连忙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月。
她的指尖微微发烫。
那热度从指尖蔓延到掌心,再到手腕,整条手臂都像是浸泡在温水里。
心里满是隐秘的期待,像是埋下了种子的土壤,正悄悄酝酿着破土而出的冲动。
她乖乖低下头。
脖颈弯出顺从的弧度,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垂在脸颊两侧,像是两道柔软的帷幕。
笔尖再次落在宣纸上,落在那片刚刚被擦拭过、还带着些许湿润的区域。
笔锋触纸的瞬间,她能感受到纸张纤维的细微阻力。
能感受到墨汁被纸张吸收时那种绵密的吸附感,
她开始写第一个字。
“对”。
横画本应平直,可她的手腕故意向左偏了半分。
那一横便斜斜地向上扬起,起笔重,收笔轻,中间还故意颤抖了一下,让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写完后,她停顿了一息,笔尖悬在纸面,等待着。
没有教煸落下的声音。
只有教煸柄偶尔敲击桌面的“笃”的一声。
清亮,短促,像是提醒,又像是计时。
她抿了抿唇,继续写。
“不”。
竖画本该垂直,可她故意向右歪斜,还在中间加了一个不该有的顿笔,让那一竖变得粗壮笨拙,像是一根歪倒的木桩。
写完这个字,她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些,胸口微微起伏,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依旧没有。
只有敲击声,不紧不慢,“笃、笃”,每一下都敲在心跳的间隙里。
她的指尖开始发凉。
不是那种刺骨的冷,而是一种从心底蔓延开的凉意,顺着血管流到指尖,让指节有些僵硬。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关节发出极轻微的“咔”的一声轻响。
第三个字,“起”。
她故意把“走之底”写得歪歪扭扭,那本该流畅的弧线被她分解成几个生硬的折角,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留下的足迹。
最后一笔提勾时,她甚至故意让笔尖在纸上多停留了一瞬。
让墨汁大量渗出,在勾尾处聚成一团浓黑的墨渍。
写完了。
她停下笔,笔尖依旧抵着纸面,能感觉到墨汁正顺着笔毫缓缓流淌,渗透进纸张的纤维。
她等待着,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连脚趾都在鞋子里蜷缩起来。
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声响——
窗外的鸟鸣,风吹树叶的沙沙,香炉里灰烬塌落的细微噼啪。
还有.........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
没有教煸。
只有敲击声,“笃、笃、笃”,节奏依旧平稳。
像是钟摆,不因她的七代或恐惧而有丝毫改变。
她的心沉了下去。
那种下沉的感觉很具体,像是胸腔里突然空了一块,有冰冷的东西灌进去,沉甸甸地坠着。
她开始写第二遍,这一次更加刻意——
“对”字的横画几乎写成波浪,“不”字的点画重重按下去,在纸上戳出一个破洞。
“起”字的偏旁彻底错位,看起来像另一个字。
依旧没有回应。
只有敲击声,不疾不徐,像是永无止境的计时。
第三遍,她故意断笔。
在写“对”字的竖勾时,手腕猛地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失控的斜线。
从字的中间横穿过去,将整个字劈成两半。
墨汁溅开,几点黑墨落在她的袖口,在衣料上晕开刺眼的污迹。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一次,总该.........
敲击声停了。
书房里突然陷入一种绝对的寂静,连窗外的鸟鸣都仿佛远去。
鸣小姐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沉重而慌乱,像是被困在胸腔里的野兽。
她能感受到汗水从额角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流进黑布的边缘,带来湿黏的触感。
手心早已沁满冷汗,指尖冰凉,可笔杆却烫得像是刚从火里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