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和婆婆赶紧跟着周小哥去他家。小宝是王阿婆的小孙子,才三岁,平时活泼得很,现在却躺在床上,脸蛋烧得通红,眼睛闭着,嘴里不停地嘟囔:“阿婆,别抓我,我怕……”婆婆伸手摸了摸小宝的额头,烫得吓人,她皱着眉头说:“是王阿婆的魂困在阳间了,她找不到路,就缠上小宝了。”
周小哥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对着婆婆磕着头:“周阿婆,您救救小宝啊,我就这一个儿子,您要是救不了他,我也活不成了……”婆婆赶紧把他扶起来:“你别急,我想想办法。《忌录》里说,犯了眼泪禁忌,得在死者头七那天,用死者生前最爱的东西做祭品,让哭丧人重新哭灵,把死者的魂送走。”
阿禾站在旁边,心里更难受了。王阿婆生前最爱的就是桂花糕,老人总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丈夫经常给她买桂花糕吃,后来丈夫走了,就再也没吃过。阿禾赶紧说:“我会做桂花糕,我明天就做,头七那天,我去给王阿婆哭灵。”
接下来的几天,阿禾天天泡在厨房里做桂花糕。桂花是去年秋天晒的,还带着点香味,她把糯米粉和糖揉在一起,再把桂花撒进去,蒸的时候,整个屋子都飘着桂花的香味。婆婆看着她做,叹了口气:“阿禾,头七那天哭灵,比上次难多了。你得从黄昏哭到半夜,哭的时候要把王阿婆的生平说全了,不能漏一个字,还得让她知道,我们都记着她的好,让她放心走。”
阿禾点了点头,把做好的桂花糕装在竹篮里,用布盖好,放在阴凉的地方。这几天,小宝的烧还是没退,周小哥天天来问情况,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阿禾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只能一遍遍地说:“小哥别急,头七那天就好了。”
终于到了王阿婆的头七。那天傍晚,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跟王阿婆走的那天正好相反。阿禾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桂花糕,跟着婆婆去了王阿婆家里。灵堂还没撤,棺木还摆在堂屋中间,只是香炉里的香换成了长香,烟比上次更浓了。
周小哥抱着小宝跪在蒲团上,小宝还是闭着眼睛,嘴里偶尔还会嘟囔几句。阿禾按照婆婆说的,先把桂花糕摆在棺木前,然后用艾草水净了手脸,左脚迈出去,站到棺木左侧。这次,她攥紧了布帕子,把眼泪忍在眼眶里,开始哭起来。
“王阿婆啊,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把眼泪滴到您的棺木上,让您走不了路,还缠上了小宝……”阿禾先认错,声音里带着愧疚,“您还记得吗?我刚嫁来的时候,天天闹肚子,您就端着姜枣茶来瞧我,您说姜枣茶暖身子,喝了就好了。我喝了您的姜枣茶,真的就好了,从那以后,我就把您当亲阿婆看。”
雨还在下,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是王阿婆在听她说话。阿禾接着哭:“您还教我腌紫苏咸菜,您说紫苏要选叶子大的,腌的时候要放多点盐,这样能放得久。我现在还经常腌,每次吃的时候,就想起您教我的样子。您最喜欢吃桂花糕,我今天给您做了,您尝尝,还是您喜欢的那个味道。”
她把桂花糕拿起来一块,放在棺木前的盘子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不敢让它掉下来,只能用力憋着:“王阿婆,小宝还小,他不能没有您的保佑,您就放心走吧,小哥会好好照顾小宝的,我也会经常去看他们,帮您看着他们。您走黄泉路的时候,要是迷了路,就跟着前面的灯走,那是给您引路的,您别回头,回头就走不了了。”
哭着哭着,阿禾就觉得灵堂里的风小了,香炉里的烟也不再往下沉,而是慢悠悠地往上飘,绕着棺木打了个圈,然后从窗户缝里飘了出去。忽然,小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小哥:“爹,我饿了。”
周小哥一下子就哭了,抱着小宝,眼泪掉在小宝的衣服上:“小宝,你好了?你终于好了!”婆婆走过来,摸了摸小宝的额头,笑着说:“好了,烧退了,王阿婆走了。”
阿禾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父子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没有落在棺木上,而是掉在了手里的布帕子上。她知道,王阿婆听到她的话了,老人放心地走了。
从那以后,阿禾就成了周家正式的哭丧人。每次哭丧前,她都会仔细地用艾草水净手净脸,站在棺木左侧,左脚先迈,右脚后随,把眼泪忍在眼眶里,只让它掉在布帕子上。她会仔细打听死者的生平,把他们的好都哭出来,让他们走得安心,也让活着的人心里好受些。
有时候,阿禾会想起太奶奶的事,想起婆婆说的那些禁忌。其实,那些禁忌不是吓人的规矩,而是对死者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哭丧不是装样子,是用眼泪和话语,送死者最后一程,也是帮生者把心里的悲痛说出来,让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
宣和六年的冬天,青溪镇下了场大雪,把整个镇子都盖成了白色。有天夜里,婆婆坐在炉边,给阿禾缝丧服,忽然说:“阿禾,你太奶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会哭丧,肯定会高兴的。”
阿禾看着炉子里的火苗,心里暖暖的:“婆婆,我会把周家的规矩传下去,把这些禁忌记牢,也把死者的好都记牢。”婆婆点了点头,手里的针线不停地动着,丧服的粗麻布在她手里,像是有了生命。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像是给走夜路的人铺了条亮路。阿禾知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有人需要哭丧,她就会站在棺木左侧,用最真诚的眼泪和话语,送他们最后一程——因为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每一段过往都值得被记住,这就是宋时哭丧的禁忌,也是世人对生命最朴素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