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瓦子巷炸开了锅。大伙儿都说,是王木匠铺子里的棺材成了精,不仅自己溜达,还偷东西,说不定张屠户的尸体就是被它弄走的。有人撺掇着要把棺材烧了,王木匠死活不肯,说这棺材是祖上传下来的,烧了会遭报应。
这天傍晚,王木匠正蹲在门槛上抽烟,忽然看见巷口来了个老道,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拿着个罗盘,东瞅瞅西看看,最后径直走到棺材铺门口。
“道长,您是瞧棺材还是瞧风水?”王木匠起身问道。
老道捋着胡子,眯着眼看了看铺子后院,说:“贫道云游至此,见此地阴气冲天,特来看看。”他顿了顿,又说:“你铺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是口老棺材吧?”
王木匠心里一惊,知道遇上高人了,赶紧把老道请进屋里,倒了杯热茶,把前前后后的事儿说了一遍。
老道听完,点点头说:“这阴沉木本就聚阴,你这口棺材又埋在江底几百年,吸足了水煞之气,怕是早就有了灵性。前些日子你动了那口楠木棺材,楠木属阳,正好冲撞了它,再加上张屠户是横死的,怨气重,被它吸了去,就成了气候。”
“那……那咋办啊?”王木匠急得直搓手。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道说,“这棺材成精,是因为吸了活人的阳气和死人的阴气,得让它把吸走的东西吐出来。”他想了想,又说:“今晚子时,你把棺材抬到张屠户坟前,我自有办法。”
王木匠虽然心里发怵,但也只能照办。他叫上阿福,又请了两个胆大的邻居,准备夜里抬棺材。阿福吓得脸都白了,王木匠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有老道在,出不了岔子。再说了,这棺材跟了咱们王家三代,总不能真让它成了祸害。”
到了子时,月黑风高,几个人抬着阴沉木棺材往坟地走。那棺材看着不大,却沉得吓人,四个壮汉抬着,累得直喘粗气,走一步都费劲。走到半路,棺材突然“咚咚”响了两声,像是有人在里头敲门,吓得一个邻居手一松,差点把棺材摔了。
“别停!快走!”王木匠咬着牙喊。
好不容易到了张屠户坟前,老道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地上画着个奇怪的符,周围插着七根桃木钉。老道让他们把棺材放在符中间,然后拿出一张黄纸,用朱砂画了道符,贴在棺材头上,又掏出一把铜钱,围着棺材撒了一圈。
“时辰到了。”老道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了出来。他把罐子里的东西倒在棺材盖上,借着月光一看,是些黑糊糊的血,不知道是啥动物的。
刚倒完血,棺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哐当哐当”响,像是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想要出来。棺材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水,腥臭难闻,吓得那两个邻居掉头就跑,王木匠和阿福也腿肚子转筋,多亏老道在一旁喝了声:“莫怕!有贫道在此!”
老道拿起桃木剑,围着棺材跳起舞来,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尖又快,听不懂在说啥。跳了一会儿,他猛地一剑刺向棺材盖,只听“噗嗤”一声,像是刺中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棺材顿时不晃了,从剑尖扎进去的地方,流出一股黑血,溅在地上,滋滋地冒白烟。
“好了。”老道拔出桃木剑,擦了擦上面的血,对王木匠说:“它把张屠户的怨气吐出来了,你找些生石灰,把棺材里外都撒一遍,再重新漆一遍,以后就没事了。”
王木匠赶紧点头答应,看着老道收拾东西准备走,又问:“道长,这棺材……以后还会成精吗?”
老道回头看了看那口棺材,叹了口气说:“万物有灵,全在人心。你善待它,它便护着你;你若嫌弃它,它自然也会作祟。”说完,便飘然远去了。
后来,王木匠按老道说的,用生石灰把棺材里里外外刷了一遍,又重新漆了三层黑漆,那口棺材果然再也没出过怪事。阿福胆子也大了些,夜里看铺子,偶尔听见后院有动静,也敢拿着油灯去瞧瞧了,不过每次去,都看见那口阴沉木棺材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像个忠诚的老伙计。
再后来,王木匠年纪大了,把棺材铺传给了阿福。阿福也成了家,生了个儿子,就叫小福。小福从小在棺材铺长大,不怕那些棺材,还总喜欢爬到那口阴沉木棺材上玩,说上面凉丝丝的,夏天躺着舒服。阿福也不拦着,只是每次都叮嘱他,别在上面撒尿,对老物件不敬。
有一年闹瘟疫,瓦子巷死了不少人,棺材铺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阿福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累得直打晃。有天夜里,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见那口阴沉木棺材自己打开了,里面躺着个白胡子老头,对他说:“后生,别太累了,我帮你赶了两口棺材出来,在院子里呢。”
阿福醒来,跑到后院一看,果然多了两口新棺材,木料、做工都跟他平时做的一模一样,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愣了半天,对着那口阴沉木棺材深深鞠了一躬,眼眶子有些发热。
打那以后,阿福更敬重那口棺材了。每年清明,他都会给棺材上炷香,擦一遍漆。有人问他,一口旧棺材,值得这么上心吗?阿福总是笑着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棺材,这是我们家的老伙计,护着咱们瓦子巷平安呢。”
那口阴沉木棺材就这么在棺材铺里待着,见证了瓦子巷的兴衰,也见证了阿福从一个胆小的学徒变成一个稳重的掌柜,又看着小福长大成人,接过了铺子。据说后来有一年,临安城遭了兵灾,瓦子巷着了火,别的房子都烧光了,就棺材铺安然无恙,有人说,是那口棺材显灵,把火挡在了门外。
这棺材成精的事儿,就这么一代代传了下来。有人说它是邪物,有人说它是神物,其实啊,世间万物,哪有什么绝对的好坏,全看你怎么待它。就像那老道说的,万物有灵,全在人心。你敬它一尺,它便敬你一丈;你若伤它一分,它自然也不会客气。
如今瓦子巷早就没了,变成了宽阔的马路,可老辈人说起那口成精的棺材,还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昨天刚见过它在巷子里溜达似的。有时候夜里路过那儿,要是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说不定就是那口老棺材,又出来看看这日新月异的世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