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老张头一把拉住他,胳膊被那孩子挣得生疼。可就在这时,那队黑影忽然加快了速度,飘到校场中央,原地打了个旋,就像被风吹散的烟,没了。
孩子\"哇\"地哭出来,瘫坐在泥水里:\"我爹说过,他盔甲上有块月牙形的护心镜...我看见的,刚才那个就是他...\"
老张头这才明白,眉骨上的疤,月牙形的护心镜,这孩子怕是早就知道爹不在了,却还抱着个念想。他叹口气,把孩子从泥水里拉起来,解下自己的短褂给他披上:\"天凉,跟我回家吧,有口热粥喝。\"
回去的路上,孩子说他叫小石头,老家在濮州,爹出征前把他托付给同乡,结果同乡病死了,他就一路讨饭来找爹。老张头听着,心里酸溜溜的——这城里城外,像小石头这样的娃,怕是还有不少。
打那以后,老张头打更时总带着小石头。孩子胆儿大,不光不怕鬼兵,还总问:\"张爷爷,他们是不是还在守着城门?\"
老张头不说话,只是敲梆子的声音更响了些。
有天夜里,他俩刚走到北城门,就见那队黑影又出来了。这回跟往常不一样,队伍里有个影子总往旁边歪,像是站不稳。小石头突然指着那影子喊:\"他手里有东西!\"
老张头眯眼细看,果然,那影子手里像是攥着个布包,被风吹得飘起来一角,露出里头的红布。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有个老妇人来城门这儿哭,说她儿子出征前刚娶了媳妇,红盖头还没掀开就走了,她来给儿子送块红布,盼着他能记住家里有个人等他。
\"那是李奶奶的儿子。\"老张头喃喃道。
话音刚落,那队黑影忽然停住了。领头的举了举矛,像是在发号令,然后整队人慢慢转过身,朝着城门的方向,像是在行礼。这礼行得怪,动作僵硬,却透着一股郑重。小石头看呆了,忽然对着黑影深深鞠了一躬。
老张头也跟着弯腰。他这才想明白,这些鬼兵哪是来吓人的?他们就是没走干净的魂,还记着自己是兵,记着要守着这城,记着家里有等着的人。
从那以后,澶州人对鬼兵的态度慢慢变了。有夜里赶车的货郎,撞见鬼兵会停下马车,往地上倒碗酒;有妇人给孩子做棉衣,会多做一件,放在校场边的老槐树下;小石头每天都往城门洞子里放块干饼,虽然第二天总是不见,他却笑得开心。
老张头依旧每天打更,只是不再绕着校场走。他会在校场边站一会儿,听着蒿草沙沙响,像是无数人在说悄悄话。有回他听见小石头对着空地方喊:\"叔叔们,辽兵早就退了,你们歇歇吧。\"
风里好像传来一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
这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下得挺大。老张头和小石头扫雪时,在校场中央发现了一块护心镜,月牙形的,上面的锈迹被雪水浸得发红。小石头把它捡起来,用布擦了又擦,然后埋在老槐树下,还堆了个小雪堆。
\"爹,回家了。\"孩子对着雪堆说。
那天夜里,老张头没听见梆子响。邻居们早起一看,老人家靠在槐树底下,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攥着半截梆子,像是睡着了。小石头坐在他旁边,手里捧着那块红布,安安静静的。
打那以后,澶州夜里再也没人见过鬼兵。只是每逢下雪天,校场那边的蒿草上,总会留下一排排浅浅的脚印,像是有人刚走过,又轻轻退了回去。
茶馆掌柜后来总跟人说:\"那些兵啊,是等着有人告诉他们,这城守住了,家还在,才肯闭眼呢。\"说这话时,他会往西北方举举杯,那边的天空,总比别处亮堂些。
小石头后来在城里学了木匠,专做小木马,给那些没爹的娃。他做的木马,背上总刻着个小小的\"守\"字。有人问他为啥,他就说:\"我爹他们,守着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