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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那些事19 《临安倡女仪珏》(2 / 2)

第四日午后,天空忽然放晴。仪珏刚要去前厅,看见一个小乞丐趴在门口,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她走近时,那乞丐忽然塞给她一张纸条,然后转身跑了。

纸条上是赵时杰的字迹,力透纸背:“玉簪在画师处,望君取之,勿念。”仪珏捏着纸条的手不住发抖,忽然想起前天夜里梦见的白梅花瓣,原来那不是梦,是赵时杰留给她的线索。

子时,仪珏换上一身黑衣,将琵琶弦缠在手腕上,悄悄从角门溜了出去。临安的夜市早已关闭,只有巡夜的火把偶尔掠过街角,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沿着城墙根走,听见远处的更夫敲了四声,知道已到四更天。

画师的住处位于城北的胡人聚居区,那是排低矮的土坯房,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毡布。仪珏屏住呼吸掀开毡布,屋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松脂混合着皮革的味道。墙上挂着几张未完成的画像,画中人物都是高鼻深目,穿着皮毛衣服,其中一张画的正是那个蒙古千户,他手里举着的白鹤正在滴血。

玉簪放在靠窗的矮桌上,旁边还有个羊皮卷。仪珏伸手去拿簪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摩擦声,她猛地转身,看见画师握着刀站在门口,狼头皮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汉人女子,胆子不小。”画师用刀挑起她的面纱,刀锋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说,谁派你来的?”仪珏盯着他腰间的皮囊,想起赵时杰的呜咽声,忽然福至心灵:“你腰间的狼头,是乞颜部的图腾吧?”

画师的瞳孔骤然收缩,刀势微顿:“你怎么知道?”“我曾见过一位蒙古大夫,他说乞颜部的勇士死后,灵魂会附在狼身上。”仪珏感到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黑衣上却看不出痕迹,“赵时杰的妻子是蒙古人,对吗?”

画师的刀“当啷”落地:“你果然知道些事情......”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那个玉簪,是他妻子的陪嫁,她临死前托我交给赵时杰,说见簪如见人。”

仪珏弯腰捡起玉簪,簪头的并蒂莲上还沾着些泥渍,她用袖口轻轻擦去:“那你为何不直接给他?”“因为他妻子是被蒙古千户害死的。”画师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马奶酒,“那个千户,就是你在醉仙居见过的人,他为了夺这玉簪,杀了她。”

窗外传来梆子声,五更了。仪珏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潮水,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被潮水冲走了,而是被潮水卷到了更深的地方,总有一天会重新浮出水面。

“你走吧。”画师挥了挥手,“就当我没见过你。”仪珏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赵时杰没有谋反,他是个好人。”画师仰头喝完酒,碗底重重磕在桌上:“在蒙古人眼里,所有汉人都是反贼。”

回到醉仙居时,天已经大亮。菱歌看见她脸上的伤,吓得差点打翻洗脸水:“阿姊你去哪里了?昨晚蒙古人又来搜查,说要抓同党......”“没事。”仪珏将玉簪藏进妆奁,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眼角的细纹比昨日又深了些,“去帮我煮碗姜茶,昨夜受了寒。”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拉长的麦芽糖,黏黏糊糊地过着。赵时杰的案子没有丝毫进展,醉仙居的客人越来越少,连妈妈都开始琢磨着把仪珏卖到扬州去。仪珏每天照常唱曲,只是不再用南吕调,而是改唱蒙古长调,那苍凉的调子让她想起画师屋里的羊皮卷,上面画着的草原,应该和钱塘江的潮水一样辽阔吧。

中秋前夜,菱歌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阿姊,赵翰林被放出来了!”仪珏正在调琴弦,指尖猛地按在徽位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前街的王大叔说,今早看见赵翰林被几个蒙古兵押着往城西去了,说是证据不足......”菱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仪珏打断:“备马,我要去城西。”

城西的乱葬岗上,荒草没过膝盖。仪珏下马时,看见赵时杰坐在一块断碑前,身上的青衫破破烂烂,脸上有几道鞭痕。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仪珏腰间的银佩上,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为什么?”仪珏在他身边坐下,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为什么要承认那些罪名?”赵时杰捡起块石头,在断碑上划出道痕迹:“因为他们说,只要我认罪,就不再追究其他汉人书生。”他转头望着远处的钱塘江,潮水正在上涨,“仪珏,你知道吗?其实我妻子是蒙古人,当年我在大都求学时,她父亲救过我......”

仪珏从袖中取出玉簪,放在他掌心:“我知道,画师都告诉我了。”赵时杰猛地握住玉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临死前说,总有一天,蒙古人和汉人会像这并蒂莲一样,共生共荣......”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滴在玉簪上,像极了仪珏裙裾上的红梅。

“别说了,我们回去。”仪珏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推开。赵时杰挣扎着站起来,望着逐渐逼近的潮水:“你看,潮水要来了。”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塞进仪珏手里,“这是我写的《临安倡女传》,替我保管好。”

潮水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仪珏看见赵时杰一步步走向江边,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即将倒下的旗帜。她想喊他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潮水声吞没。忽然间,她想起七岁那年看见的大潮,浪头打来时,父亲将她高高举起,而如今,再也没有人能举起她了。

潮水漫过赵时杰的脚踝时,他回头望了她一眼,嘴角带着微笑。那一刻,仪珏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潮水永远冲不走的,比如心中的执念,比如未竟的理想。

暮色四合时,仪珏骑马回到临安城。怀里的《临安倡女传》硌得胸口发疼,她伸手摸了摸,触到纸上凸起的字迹,仿佛触到赵时杰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丝温度。

醉仙居的红灯笼又亮起来了,远远望去,像一串被潮水冲上岸的红珊瑚。仪珏下马时,看见菱歌站在门口张望,身后跟着个蒙古少年,正是那个画师的徒弟。

“阿姊,他说......”菱歌欲言又止。蒙古少年走上前,用生硬的汉语说:“师父让我告诉你,草原上的狼,不会永远盯着一只羊。”说完,他将一个皮囊递给仪珏,转身离去。

皮囊里装着半块羊脂玉,正是赵时杰当掉的那块。仪珏将两块玉拼在一起,严丝合缝,中间露出个细小的孔洞,像天空中那颗始终闪亮的星子。

是夜,醉仙居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是个蒙古贵族少女,穿着绣着孔雀的织金锦袍。她点名要听仪珏唱曲,曲目是《水调歌头》。仪珏坐在台上,望着少女腰间的银鼠皮暖炉,忽然想起赵时杰说过的并蒂莲。

琴弦响起时,窗外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仪珏开口唱“明月几时有”,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清亮。她看见少女眼中泛起泪光,想起画师说过的草原,那里的冬天一定很冷,但春天来临时,草原上会开满各种颜色的花。

雪越下越大,醉仙居的屋檐上积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银子。仪珏唱到“但愿人长久”时,忽然看见门口闪过个青衫人影,腰间的玉坠子在雪光中一闪而过。她指尖一顿,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曲终时,台下掌声雷动。仪珏望着台下参差不齐的面孔,有汉人,有蒙古人,还有色目人,忽然觉得这醉仙居不再是座牢笼,而是片小小的江湖,每个人都在这江湖里寻找自己的归处。

她低头看着琴弦上的红丝线,想起菱歌说过的话:“阿姊的琴弦上系着多少人的故事啊。”是的,这琴弦上系着的,是临安城的风,是钱塘江的潮,是一个倡女的青春,更是一个时代的叹息。

雪停时,仪珏独自登上吴山。远处的临安城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宛如仙境。她摸出怀里的《临安倡女传》,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仪珏者,临安倡女也,色艺双绝,然身若浮萍......”

她笑了笑,将书放进随身的行囊。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的驼铃声,那是波斯商队要出发了。仪珏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想起赵时杰最后的微笑,还有画师说过的草原。

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临安,去看看那辽阔的草原,看看那里的狼,那里的花,那里的人。但此刻,她要留在这醉仙居,继续唱她的曲,弹她的琴,因为她知道,有些故事,只有在这里才能继续流传。

潮水退去后,沙滩上会留下许多贝壳,每个贝壳里都藏着一个故事。仪珏轻轻拨弄琵琶弦,等待着下一个天亮,等待着下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