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五月二十五这日,元春受封郡公夫人的大礼虽毕,府中仍隐隐弥漫着一股庄重喜庆之余韵。
袁易并未沉湎于这浮华荣光之中,午后照旧习武练兵,沐浴更衣后,便独坐于内书房“立身斋”内,摒退左右,抄写经书,累了又看起了书。
此时,他正翻阅一册笔记,其中载有一则旧闻,详述某位权势煊赫的亲王府中,一名得宠的太监如何倚仗主子权势,把持门禁,对外官谒见者肆意勒索“门敬”,索求无度,终至被人劾奏,落得个抄家革役、流放边陲的凄惨下场。字里行间,可见那太监昔日如何嚣张,末路又如何狼狈。
袁易读至此处,目光凝滞于纸页之上,那“把持门禁”、“肆意勒索”、“索求无度”等字,宛如根根钢针,刺入眼帘。
他想起掌着自己府上守门、传唤之权的太监顾宝安,其行径与书中的恶奴何其相似!竟也敢如此胆大妄为!
思及此,他面色虽依旧平静,眸底却已寒芒隐现,当下唤道:“香菱。”
香菱应声而入。
袁易吩咐:“遣人传太监顾宝安即刻来见。”
香菱应声而去。
不过片刻,顾宝安已躬身趋步入了“立身斋”。他向袁易打了个千儿,脸上堆起恭顺笑容:“奴才顾宝安,请郡公爷安。不知爷唤奴才来,有何吩咐”
袁易漫不经心般用手指轻叩着案上摊开的书卷,看向顾宝安的眼神显得平静,语气也平淡无波:“我听闻,你借守门传唤之便,向外间来客肆意索取门敬,且贪得无厌可有此事”
顾宝安闻言一怔,他见府中今日有册封盛事,本以为郡公爷心绪正好,未料到此番召见竟为此事。
不过,他早料此事难以瞒过,早晚会被袁易盘问,也早已备下一套说辞。
他怔了一下,心里道“果然来了”,并不惊慌,也并未否认。他将腰弯得更低些,脸上笑容显得愈发恭顺,回道:“回郡公爷的话。奴才收取外客些许‘敬仪’,此事确是有的。只是……爷初归宗封爵,或许有所不知,这实是神京各王公府邸相沿已久的老规矩了,并非奴才胆大妄为、擅自索取。”
他偷眼觑了觑袁易神色,见其并无怒容,便放大胆子继续分说:“爷请想,咱们府上如今是何等门第天璜贵胄,郡公府邸!等闲外客前来拜谒,递帖求见,若连些许‘门敬’也吝啬不给,那岂非是怠慢规矩,失了礼数,反倒显得对爷您不够敬重了奴才们日夜守候,迎来送往,辛苦不说,也需些茶资润喉不是奴才此举,实是按着京中惯例行事,替爷维持着府邸体面,倒也并未敢贪得无厌,肆意妄为。”
他这番话,说得圆滑周至,仿佛全然一片忠心,只为维护主家体面着想。
袁易静静听着,面上竟缓缓漾开一丝笑意,仿佛已被顾宝安说动。
他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哦原是各府惯例,维持体面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顾宝安见状,心中顿时一松,暗喜不已,自以为一番巧言已将此事轻轻揭过,甚至觉得眼前这位新归宗的年轻皇子郡公果然不甚通晓京中贵胄家的“俗礼”,日后可继续从中渔利。
他忙压下心中得意,恭敬地再次打了个千儿:“是!奴才告退。”
说罢,躬身低头,倒退着出去。
他却不知,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袁易脸上的浅淡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锐芒。
他的笑意之下,藏的哪里是宽宥,分明是刀锋!
斋内重归寂静。
袁易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头那本摊开的书卷之上,指尖缓缓划过记载那王府恶奴最终抄家革役、流放边陲的文字,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这顾宝安,竟敢在他面前玩弄这等伎俩,拿“惯例”、“体面”作挡箭牌,真是自作聪明,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他袁易的规矩,岂容这等蛀虫败坏正好,便借此事,整肃府规,以儆效尤,杀一儆百,方能令行禁止。
虽说府上的典仪、护卫由宗人府选配,太监、宫女由内务府选配,哪怕是袁易从自己部曲男丁中选拔充任的几十名护军,也不能擅自严惩。但是,在袁易看来,这里既然是他的郡公府,府上之人,无论是谁,无论有怎样的背景,都该遵守他的规矩!
……
……
太监顾宝安才来袁易的郡公府不过数日光景,便敢肆无忌惮,借守门传唤之权向外客勒索门敬,且贪壑难填,索求无度,将袁易初时的严训视同无物,阳奉阴违。究其根由,却非一时昏聩,实有其仗恃之处。
顾宝安年纪已在四十开外,当差多年,资格颇老,经见的事体也多。
更有一节要紧处:袁易的郡公府邸,一应太监、宫女,虽身在此处当差,却皆来源于天子部曲家庭,其名籍、俸禄、考绩乃至生杀予夺之权,皆牢牢握于内务府之手,并非郡公府私属。袁易于他们,不过是“权且使用”罢了。若其等犯过,袁易略加责罚则可,倘或要动大刑、革职乃至发落,则必得行文内务府,请其上裁。此乃朝廷定制,意在防禁宗室私下构建班底,尾大不掉。故而,这些人等,名义上是“郡公府的人”,根子上却永远是“皇帝的人”。顾宝安深谙此道,自觉有所依仗。
再者,神京各王公府邸、勋贵门第,收取门敬之事,确乎相沿成习,几为常例。莫说是郡公府,便是隔壁的荣国府,其府上门子也将门敬视为例规,也有勒索外客的。
有此诸般缘故,顾宝安才胆壮。在他眼中,袁易是新归宗的皇子,又年方十七,终究根基尚浅,于京中贵胄盘根错节的规矩网罗,未必深知。岂会因区区“门敬”小事,便大动干戈,严惩于他至多不过训诫一番,面子上呵斥几句,也就罢了。即便真个恼了,欲将他送交内务府惩治,凭这点子“循例”之事,再凭他在内务府经营的人情关系,料想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伤不了他的根本。
此时,顾宝安从“立身斋”出来,心下自谓已将袁易搪塞过去,侥幸之心混合着得意之情,暗暗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