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入海口,秋潮涌动。金浦市,如今被誉为「北南之交、市舶之门」,码头两侧旌旗招展、鱼帆如织,远处高大的竹木堆场与砖砌仓廒正拔地而起,与开京、春州那满目疮痍的废墟形成强烈反差。
站在高埠观潮台上的金富辙,披着短袍,腰间别一枚黄铜哨,一边咀嚼干饼,一边注视脚下那条人潮汹涌的「滨贸通道」。
这里原是废港,三年前舟山军迁走江华难民,金富辙抓住机会向汉阳王廷请命,设立金浦特区,奉行「三开一守」:
开市:允南北商户共同经营,免三年税。
开言:通许北语,设翻译所,保言论不罪。
开劳:设义工局,凡能劳者日给五銭、三粥。守秩:市街每日巡哨,禁止斗殴歧视。
初见成效。过去南北互骂「叛种」「余孽」,如今在市场里却能共举油纸棚、共拉渔筐。就连江华渡轮也每日五班,不仅载货,还载来人——技工、商贾、学徒、还有在开京混不下去的北氏青年。
他转身,望见一排排新建的砖屋与货棚。那是「义宅二区」,由义工所建,为北氏难民提供廉租栖所。一旁小学的钟声响起,孩童们跑出教室,有南方音的孩子背著书匣高呼「水壶忘了拿」,也有北方腔的童声跟着喊「咱们回家」。
远处码头,崔氏正摆摊贩售腌黄鱼与腌咸蟹。她是三年前从黄海道逃来的妇人,丈夫死于金国征伕,如今靠一双手换米换盐。
一个布衣书生蹲下看鱼,问道:「这鱼是东界的吧?」
崔氏笑着回:「正是故乡味,只是盐比不得家乡清,您要尝一块不?」
那书生名为李瑀,是金富辙自汉阳邀来的进士,正在协助撰写《金浦章程》。他边嚼鱼片,边低声记下一句话:「特区之道,不在于地,而在于人——愿同住一市,便可共筑一明。」
但不是人人都这么看。
市政厅内,老臣崔源捧着报告,眉头紧锁:「金浦表面繁华,实则暗藏隐患。开京、春州赤贫,金浦独盛,恐滋不均之怨。」
「我等是否应先强根基,再建枝叶?」
金富辙不语,反而请人将一封刚送来的书信拿来——那是开京的一名北氏学童写的,字迹歪斜,内容却令人心酸:「先生,我娘说,金浦有饭、有屋、有书念。我若能识字,来日可否也去那里念书?我不怕做义工,也不怕吃苦,只求别再被叫‘狗崽’。」
崔源看完沉默半晌,才缓缓道:「那就先让金浦成,再让它蔓延。」
当夜,海风骤起。金富辙披衣夜巡,行至码头时,见北氏少年正与南方水手一同装卸蔗糖箱,汗水湿透衣襟,却笑声朗朗。他未打扰,只留一句话于庙墙:
「潮不择舟,市不择人。惟其心同,城乃可久。」
渡轮仍劈波而行,船头挂着明国与南高丽的双旗,从金浦载来工匠与盐米,又从租界满载清酒、铜钱、麻布、官员与消息,逆流而上,直抵汉阳与开京。
海雾中,江华城依稀浮现,如一座漂浮在汉江入海口的巨大市舶堡垒。石砌城垣内,街道交错、店铺林立,既有倭人布庄、虾夷的??鱼干铺,也有明国瓷器行、高丽传统药铺,酒馆、书坊、演义棚子交错其间,霓虹灯火仿若繁星坠地。
这是南高丽的肺腑之地,江华租界。
亦是整个三韩复兴大业的门户与试验场。
江华水政署三楼,沈千山倚窗而立,望着码头灯火,一袭白袍染霜气,眼神沉静如冰湖。
「六万北氏难民已安置于库页岛,金浦码头运转正常,」他翻阅厚厚一叠报告,「如今问题是,开京与春州正成为三韩体系的边陲。」
他向来沉稳,此刻却语带警惕:「开京若无法融入江华-金浦-汉阳经济圈,便如败血之疮。再繁荣的港口,也无法久养一个内部腐烂的身体。」
幕僚回道:「已有数千开京降民欲私渡库页岛,寻求地契与庇护。北氏间流传,江华虽繁,但无根;库页岛虽冷,但能生。」
汉阳民政署外,金富轼穿着灰袍,在临街木台上向北氏与本地义工讲述《金浦法例》。
「北氏亦为大高丽之民,其子女可读书、可执役、可登堂。江华租界虽属明国保护,然依法依礼,人人平等。」
台下,有老北氏问:「金相爷,若我孙能中秀才,可否不被骂作‘女真奴才’私密尬?」
金富轼点头道:「若中秀才,当为国之栋梁,非奴非才,乃我辈之光。」
话音刚落,有汉阳本地人冷笑:「你家光彩,抢我家饭吃,法例不管饥寒。」
金富轼不怒,反而取出一枚铜板,举于众人眼前:「此乃江华通用‘和合钱’,北氏铸一面,本地铸一面;今日市集皆以此钱交易,汝等可知:这世道,不再是谁主谁奴,而是谁能共生。」
台下众人不语。只有幼童欢呼:「和合钱!买泡菜去了!」
汉阳王宫,金屏之后,年仅二十三岁的王楷手执毛笔,笔划间有股凌厉。
「江华之兴,非朕之耻,实我国之机。朕不惮借力,但不可久为人制。」
他望向沈千山与金富轼递来的报告,语带坚决:「若金浦可立法、江华可自治,则开京亦可。其地不可弃、其人不可弃。」
他亲笔在奏章上写下六字:「三韩,终将合一。」
夜色沉沉,码头边,老北氏崔氏与本地人一同守摊,卖着新酿的橘子酒。两人笑谈间,江华塔楼的灯光照在她鬓角白发上。
「你说,若我孙读得书,可去汉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