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一年腊月十三,金陵细雪初霁,国会大厦的玻璃穹顶映着天光,熠熠生辉。袁正离开会场时已是午后,寒风乍起,他拢了拢大氅,回头望了一眼金陵的天际线。那是他一生见过最雄伟的都城,也是他梦想落地的见证。
他此行来金陵,表面是出席国会岁末议程,实则肩负两件大事:其一是向方梦华亲自汇报震旦大学第一学年的办学成果;其二,是为上海四十里环城铁轨马车系统,争取未来铺设全国城市轨道交通的正统名分。
金陵尚书省后苑,雪后暖阳斜照。方梦华已在暖厅中候他多时。见面寒暄后,袁正不疾不徐地陈述:「震旦大学今年首届招生三百八十四人,旧宋秀才六十九,余皆新式教育出身。年中试办拉丁语、数理学、文学经济、造船四个学院,试验课程初具体系……」
方梦华颔首微笑,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她特有的那股隐隐加速的渴望:「可堪为范本。明年再招八百,并逐步设博士学位制度。」
袁正知她已经明白,于是顺势打开另一份地图。
他铺出一张巨幅手绘蓝图,那是上海全境四十里环城轨道的设计稿。从南市码头至北门渡头,从东滩盐田绕过新街口至西郊农场,一环成圆,十六站,七条交叉支线,初期将投放十八辆铁轨马车,每日可运十万人次。
「以往一车四匹马能拉十人,如今有铁轨省力,四匹马拖百人而不喘。初步统计,光市集每日周转就提高三成以上。北市织户、东岸鱼贩、西门药材铺,皆赞不绝口。若再加夜班马车,城中贫工终于可移居郊外。」
她凝视着地图良久,语声轻微却坚定:「你那时在秀州批下的那块地,如今开出花来了。」
袁正轻声笑了笑:「当年只是一滩咸水泥地,文书都嫌笔墨浪费,如今却是天下第一大港。大当家当初说,凡是能让百姓活得更像人的事,迟早都会变成常理。」
「你信我?」她问。
「自达蓬山以来,从未怀疑过。」他答。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转向案边的施政备忘录:「你先用上海自有税收试办,不用国库一文,但本座会在明年春议时主动提交《城轨条例草案》。待验收可行,两年内,金陵、杭州、广州、交州、明州都将立法开建。」
袁正仍沉浸在对环城马车的报告余韵中,语气间满是建设者的自豪与成就感:「……如今四匹马配双轨,一日往返三十里不倦,居民称便,商户曰利,孩童甚至戏称为‘陆地龙舟’……」
方梦华坐在案后,手中茶未饮,眼神却已望向窗外那座巍然耸立的金陵城楼。忽而一笑,语声淡淡却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深谋远虑:「铁轨马车固然不错,但你错了,袁正。这东西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革命还没到来。」
「什么?」他一时未解,神色微愣。
「你可还记得‘沧海龙吟号’?」
袁正点头,眼中浮现出记忆中的奇景——盛夏时节,一艘庞然大物从北冥冰海回航,船舱载满冰山与鲸肉,沿途民众争相观看,赞为海神之舟。
「那艘船一直停在金陵燕子矶码头,并非无事可做,而是等——」
她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坚决:「等一项尚未问世的技术,抵达最后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