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壮硕的那个刽子手走上前,从腰间皮囊里抽出一把薄而窄的小刀,在旁边的火盆上烤了烤,然后蹲下身。
第一刀,落在左胸。
手法极快,刀尖一挑,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肉片飞起,落在准备好的油纸上。伤口处先是泛白,随即迅速渗出血珠。
郑开权的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像是破风箱漏气。他没有惨叫,只是额头上瞬间爆出青筋,眼珠凸起,死死瞪着前方。
人群沸腾了。
尖叫,惊呼,喝彩,怒骂……声浪几乎要掀翻刑场。有人捂住眼睛不敢看,有人却瞪大眼睛,兴奋得满脸通红。
第二刀,第三刀……
刽子手的手法熟练而稳定,每一刀下去,都带起一片皮肉。血渐渐浸湿了白色的囚服,在身下汇成一滩暗红。
郑开权开始颤抖,起初是细微的,后来越来越剧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被自己咬破,血流下来,混着额头上疼出的冷汗。
他的头始终低垂着,乱发被汗和血黏在脸上。只有偶尔,在剧痛的间隙,他会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将视线投向茶楼窗口的方向。
李长风还站在那里。
抱着胳膊,倚着窗,静静地看着。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脸上的表情却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郑开权看着那道身影,看着那副事不关己的、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姿态。
忽然,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扭曲而怪异,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李长风,还是在嘲讽他自己,亦或是嘲讽这荒诞的世道。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了。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又极其迅速。
三千六百刀。据说这是凌迟的极数。
刽子手换了三次人。地上的油纸堆起厚厚一摞,浸透了血,沉甸甸的。
郑开权早已没了人形。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最后几刀,落在咽喉。
一直麻木沉默的郑开权,忽然在刀刃触及皮肤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李……长……风……”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下……面……等……”
话没说完。
刀光一闪。
一切戛然而止。
那颗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耷拉下去,再也没能抬起。
监斩官验明正身,扬声宣布:“犯官郑开权,已伏法——”
“青天啊——!!!”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率先嘶喊出来,带着哭腔。
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青天有眼——!!”
“报应!报应啊!!”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仇人死了!死了啊!!”有年轻人扑通跪倒,朝着天空磕头,涕泪横流。
更多的人跟着喊,跟着哭,跟着跪。声浪如潮,如山呼海啸,震得刑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那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冤屈、愤怒、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人心所向,不过如此。
茶楼窗口,李长风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下楼,而是沿着二楼的回廊,绕到茶楼背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蓝布包着的女子,正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是碧凤。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虚空,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身体在轻微地颤抖,手指深深抠进墙壁的缝隙里,指甲劈了,渗出细小的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李长风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碧凤。”他叫了一声。
碧凤猛地一颤,抬头看着他,又慌忙起身跪拜:“国公爷。”
李长风扶起她道:“以后,你还叫我大少爷就好,我已经听习惯了。”
碧凤犹豫了一下,改口叫道:“大少爷。”
李长风牵起她的手道:“走,带你去护国公府。我爹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碧凤像个牵线木偶一般跟着他,一起进了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