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缓缓推开,清晨凛冽的风率先灌入。
一道并不匆忙、甚至可以说过于沉稳的身影,迈过门槛,踏入殿内明亮起来的光线中。
暗紫色绣祥云纹的宦官袍服,纤尘不染的皂靴,一张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皱纹里刻满深宫岁月的老脸。
是赵忠贤。
皇帝身边最信赖的大太监,内廷总管。
他身后,跟着四名低眉顺眼、却步履沉静的内侍,手捧覆盖明黄绸缎的托盘。
没有预想中的慌乱,没有悲戚,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肃穆。
殿内那点刚刚升腾起的、夹杂着兴奋的紧张气氛,像被冰水猝然浇下,“嗤”地一声,熄了大半。
张敬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脚步钉在原地。
几个幕僚眼中的火苗晃了晃,显出迷惑。
唐玉靖的心猛地向下一坠,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赵忠贤?怎么会是他亲自来?还这般模样?难道……父皇有别的要紧旨意?
他心头闪过无数猜测,却唯独没有往失败上想。寂魂散,那是万无一失的。
他强自镇定,甚至试图在脸上挤出一丝符合“担忧父皇”的急切,声音却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飘:“赵公公?可是……父皇那边有什么旨意?父皇龙体……可安?”
他适时地停住,留白里满是“忧心”。
赵忠贤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在太子那张努力维持镇定却难掩僵硬的脸上略一停留,随即垂下眼睑,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语调平直无波:“老奴赵忠贤,奉陛下圣命前来宣旨。”
圣旨?!
不是口信,不是丧报,是圣旨?!
唐玉靖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父皇还能下旨?那……那“寂魂散”……时辰明明过了!难道药性慢了些?
或是父皇回光返照,留下了遗诏?可若是遗诏,赵忠贤为何是这般神色?
惊疑如同冰水下的暗流,开始涌动。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强挤出来的担忧表情碎掉了,只剩下惊疑不定。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得椅子腿与金砖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圣旨?何……何事需劳动赵公公亲自传旨?”他声音干涩,目光死死盯住赵忠贤身后内侍托盘上那明黄的一角,仿佛想透过绸缎看清里面的内容。
赵忠贤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侧身,示意。
一名内侍上前,双手恭敬地揭开黄绸,露出里面一卷明黄绢帛,高举过顶。
赵忠贤上前,双手接过,缓缓展开。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那绢帛舒展的细微声响,在此刻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太子殿下,接旨吧。”赵忠贤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殿内所有人,从呆立的太子到门边的张敬之,再到那些已然感觉不妙的幕僚、属官,乃至角落里的太监宫女,顷刻间“呼啦啦”跪倒一片,额头触地,屏息凝神。
唐玉靖也跪下了。
双膝触及冰硬地面的瞬间,那股寒意骤然放大,席卷全身。
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卷圣旨,盯着上面熟悉的御笔字迹,心跳如狂鼓。
赵忠贤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读重要诏书时特有的、清晰而缺乏起伏的声调,开始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储贰之重,宗庙社稷所系,必择德行兼备、忠孝仁爱者居之。朕之长子玉靖,立为东宫,累年有加,本望克承大统,光耀列祖。然,其性褊急,器量狭仄,近更行事乖张,屡失人君之度……”
“褊急”、“狭仄”、“乖张”……一个个词如同冰冷的耳光,扇在唐玉靖脸上。他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不是关于“驾崩”的遗诏,甚至不是寻常的训诫……这调子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