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爷爷磕了磕烟袋锅,烟灰簌簌落在裤脚补丁上:“红花来了呀,快安顿安顿,等你爸回来了,咱就吃饭!”语气里听不出热乎气,眼皮都没抬一下。
“哎!”李红花低低应着,把怀里的小儿子往怀里又搂了搂,布料磨得孩子后脑勺的胎发打了卷。
“大姐,你可真够可以的啊!”李米的声音像淬了冰,手里的碎布被捻得变了形,“回回来娘家空手不说,还带着你那一串孩子!当咱爹妈是开粮仓的?”
李红花的脸“唰”地白了,眼角的皱纹里瞬间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仰着脖子不让掉下来,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二姨你凭啥欺负我妈!”大闺女王春花把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辫子梢甩得像小鞭子,“我妈说娘家今天热闹,带我们来给三姨道喜的!不是来受你气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嫁了个瘸腿的肉联厂老光棍吗?二姨夫不就是一个月能赚80多块钱吗?咋的?你就能上天了你!”
“道喜?我看是来打秋风的!还有我嫁给谁用不着你一个小东西来说!”
李米往前凑了半步,肚子里的娃忽然踢了她一下,她踉跄着扶住门框,
李奶奶瞪了大孙女一眼“回娘家是找事儿来了?要吵回你们婆家吵去!”
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拍,面团震得跳了跳
“大丫头你摆张苦瓜脸给谁看?三丫头今天考上工,你添什么堵!爱来就来,不爱来滚蛋——谁家日子不紧巴?你带着六口人来,多吃一口,家里人就得少吃一口,家家都是吃定量的,这定量就这么多你心里没数?”
二丫头虽然嘴不好听,但人办事敞亮啊,就一张嘴来的,还带来了肉!
“奶……”李红花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怀里孩子的手背上,“孩子他爸在暖壶厂,一个月才23块5……6张嘴等着吃饭,我公婆还经常来这儿……”她家里评上了贫困户,孩子上学免学费,可人均不足五块的日子,锅里的稀粥总像能照见人影。
“二姐别生气,跟他们犯不着!”
李娜倒是劝起了二姐,二姐这话不中听,但是也是李娜想说的是。
就说大姐这闺女,能说出这话来,那绝对是大姐大姐夫在私下里没少说!
既瞧不起二姐夫,岁数大还有残疾,但又羡慕二姐夫这工作工资高,还有油水!
嗯,但不得不说,在暖壶上烧锅炉的大姐夫确实长了一表人才的!
当时李娜还很小,但听街坊邻居念叨过,大姐结婚前就跟大姐夫睡了。
还怀上了,不仅一分钱彩礼没给,爸妈怕大姐夫家不要,还给陪嫁了,两床被褥连带着50块钱!
院门外的脚步声沉得像灌了铅,父亲披着一身钢厂的铁腥味进来了。工装被汗水浸得发黑,贴在背上能数出骨节,脸膛被炉火烤得通红,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砸在青石板上。
“爸!”李米抢先迎上去,接过饭盒时手指在父亲烫出燎泡的手背上蹭了蹭,“累坏了吧?”
父亲“嗯”了一声,喉结滚了滚。
“爸,今天吃好的,二姐带肉来了!”李娜把泡在井水里的毛巾拧干,蓝布巾上的补丁被水浸得发深。
父亲接过毛巾往脸上捂,粗粝的布擦过眼角时顿了顿,看见李娜,嘴角忽然咧开个缝:“真考上了?”他是三十里外锻造厂的炉前工,倒铁水的活儿能挣62块,可冬天一咳嗽就带血,自行车骑得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刮风下雨从没歇过。
“嗯。”李娜点头时,鼻子突然发酸。就凭父亲和母亲替人三班倒挣的六块钱,愣是养活着一大家子,供七个孩子上学。
“好,好!”父亲的老脸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核桃,“当干事好,不用下地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