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家大院里的秋千还在荡着,田埂那头的银子却正蹲在土里,手指抠着硬邦邦的石块,把藏在土里的碎石子一个个捡出来,扔进身边的柳条筐里。
家里的粮缸见了底,娘前几天还咳了血,全村的人都忙着春种,她哪敢歇?
铁头家那十三亩最好的地,这几年交不上租被费家收了回去,铁头去城里找活路,这都好些天没回来,她只能自己先把地里的石头捡干净,等着凑够种子就打垄下种。
“银子!银子!”
熟悉的声音从田埂那头传来,银子抬起头,就见铁头,一路跑过来。
没等她说话,铁头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凑到嘴边使劲亲了一口,脸上笑开了花、他如今可是天牛庙村农会的主任了,那红色的力量总算落到了自己头上,只要能把地要回来永佃,以后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铁头现在可是得意的很。
“银子,俺可跟你说,以后你就跟着俺吃香的喝辣的!”
银子赶紧把手抽回来,慌慌张张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你捡到狗头金了?这么高兴。”
“那倒没有!”铁头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
“俺加入农会了!农协的头头信任俺,让俺回村办农会,俺是领头的,叫农会主任!”
他见银子没接话,还在低头捡石头,又伸手拉她。
“别捡了,跟俺来,俺跟你好好说。这次俺出去可长了见识,这世道要变了!以后咱村的事,再也不是当兵的、知县、乡管说了算,是农会管!
是俺们穷苦种地汉子的天下!俺当了领头的,得走在头里、先把俺芝麻沟那十三亩地要回来永佃,上了秋,不夏天,等夏天,俺就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银子被他拉着坐到旁边的大石头上,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却只觉得那些话远不如两个馍馍实在。
她直直盯着铁头的眼睛,语气平静得没波澜。
“农会给你发钱吗?”
铁头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没说话。
银子又问,声音还是淡淡的。“那农会给你发种子吗?帮你种地收粮?”
连着三个问题戳得铁头满脸通红,他攥了攥拳头,语气又硬了起来。
“你咋净看眼前这点事?俺当了头,地要回来了,永佃了,这些还能少得了?你是没见后山村的潘小鬼家,是怎么被斗的!”
银子没再听下去,站起身又蹲回地里捡石头。
那些画在野菜汤、野菜饼里的大饼,光靠口号哪能当饭吃?
除非天牛爷爷开眼,才能把空话变成实打实的粮食。
风吹得她头发乱了,她却没工夫理、比起农会主任的名头,她更想赶紧把地里的石头捡完,能凑够种子,种上庄稼,让家里人能吃上一口饭。
“铁头,你要是连地都没有,就别跟俺说这些做梦的话了。”
“你咋就不听俺好好说农会的好处……”
铁头还想辩解,话没说完就被银子低下去的头打断。
她何尝不想看长远?可眼下没有粮食,一家人就要饿死,她娘病死、长远又有什么用?
她忽然想起费家三少爷之前的话、再不做决定,一家人都得饿死。
其实她心里一直存着个盼头,盼着铁头能撑起事,帮她扛着这个快散架的家。
她要的从不是上秋打了粮食就来娶她的说了无数遍的空话,是能当下救命的实在人。
眼泪没忍住,砸在满是泥的手背上,银子流着泪看着他。
“俺娘的病更重了,一宿一宿地喘,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铁头哥,你有啥法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