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雪的身影重新凝实,雪霖寒琴安静地横于膝上。她睁开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眼中依旧是一片万古不化的清冷。
“悲亦是空,寂亦是空。胡笳声尽,太初恒存。”
《胡笳十八拍》第十二拍至十五拍,这试图以“悲”之概念本身进行终极冲击的乐章,终究未能撼动那源于“太初”的冰寂,于苏枕雪的“太初冰痕”之下,彻底归于虚无。
当哀哀老连同其《胡笳十八拍》的悲苦概念彻底归于虚无,冰崖之上,风雪依旧,却仿佛涤尽了一切尘埃,显得愈发纯净、空灵。雪霖琴师苏枕雪独立于这片绝对的寂静之中,并未离去。她低眉垂目,凝视着膝前的雪霖寒琴,那清冷绝俗的容颜上,无悲无喜,唯有眸底深处,仿佛有冰雪消融、万物生灭的景象在流转。
哀哀老以毕生悲苦演绎的《胡笳十八拍》,虽已被她以无上冰雪琴道一一化解、冰封、乃至寂灭,但那曲中蕴含的、源自万古苍生的离乱之痛、家国之殇、存在之思,却如同最深刻的刻痕,留在了这片天地,也留在了她的道心映照之中。
她并未排斥,亦未遗忘。
而是以她那颗太初冰魄般纯净无瑕、映照万物的心,去感受、去理解、去承载这无尽的悲苦。
良久,她缓缓抬起如玉纤手,轻轻按在了雪霖寒琴的琴弦之上。但这一次,她并非要施展“冰析七律”或“太初冰痕”,而是要……奏响。
奏响那《胡笳十八拍》!
却非哀哀老的《胡笳十八拍》!
而是经由她太初冰心净化、升华、逆溯本源后的——《胡笳十八拍》!
“哀哀老以悲苦为骨,以离乱为血,铸就此曲,意在沉沦。”苏枕雪轻声自语,声音如冰雪相融,“然,悲至极处,可见真我;苦到尽头,方识无常。今日,便让这胡笳之音,显其另一番滋味。”
她指尖轻拨,琴音起。
第十六拍,【冰鉴红尘】!
(原拍或为表达某种极致痛苦后的麻木或虚无)
琴音清冽,如万古冰镜高悬,映照红尘万丈,离合悲欢,皆如镜中花、水中月,清晰可见,却又不染分毫。此音中,那原曲的悲苦被剥离了情绪的躁动,只剩下最本质的“观察”与“映照”。离乱依旧在,痛苦依旧存,但在冰镜般的映照下,它们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漩涡,而成了可以被冷静审视的“现象”。这是以绝对的“冷静”,超越沉沦的“悲热”。
第十七拍,【雪覆前尘】!
(原拍或为对过往苦痛的沉溺与无法释怀)
琴音转为悠扬平和,如一场无声的大雪,悄然覆盖所有的断壁残垣、血泪伤痕。并非抹杀,也非遗忘,而是一种温柔的掩埋与沉淀。雪下有故国,雪下有离人,雪下有一切悲欢的痕迹,但雪本身,是纯净的、包容的、给予一切躁动以安宁的。此音意在表达:过往种种,皆可安放;苦痛伤痕,皆可沉淀。心若雪覆,前尘不扰。
第十八拍,【太初归真】!
(原拍或是最终的绝望或与天地同悲的控诉)
苏枕雪奏响了最终拍。琴音已不再是寻常的旋律,而是化作了一种近乎“道”的涟漪。音律中,那被冰鉴的红尘、被雪覆的前尘,开始消融、分解,回归其最原始的状态——不再是悲,不再是苦,甚至不再是“离乱”的概念,而是化作了构成这一切的、无善无恶、无悲无喜的纯粹能量与信息流。最终,这一切都归于那太初的冰寂与虚无,但那虚无之中,却蕴含着孕育万有的无限可能。
这不是终结,而是回归本源,亦是新的开始。
逆本溯源,再度奏响!
苏枕雪并未停歇,她以这升华后的心境与理解,从《胡笳十八拍》的第一拍开始,重新演绎!
依旧是烽烟起,却少了几分惨烈,多了几分历史的必然与苍凉;
依旧是别故里,却少了几分泣血,多了几分命运的无奈与坚韧;
一路奏去,直至那最终的第十八拍……
所有的悲苦,在她的琴音下,都被洗涤、提纯、升华。它们不再是拉人沉沦的泥沼,而是变成了映照生命、洞察世情、最终导向对“道”之领悟的资粮。
她的《胡笳十八拍》,不再是哀歌,而是一部以冰雪为魂、以悲苦为镜,照见真实、超越情绪的宏大史诗!是以音律阐述“由情入道,由道归真”的无上法门!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冰崖之上悠悠消散,天地间一片寂然。那原本萦绕不散的悲苦之意,早已被这全新的胡笳之音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霁、冰雪初融般的清澈、宁静与无限的生机。
苏枕雪缓缓收手,雪霖寒琴光华内敛,更显古朴深邃。
她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悲苦之源,亦看到了超越悲苦的永恒宁静。
“胡笳本无调,悲喜由心生。心若冰壶月,何处染尘埃?”
至此,雪霖琴师苏枕雪,不仅以冰雪琴道破尽《胡笳十八拍》之悲苦,更逆本溯源,重奏此曲,将其从一部沉沦哀歌,升华为了直指大道本源的永恒乐章。她的琴道,她的心境,已然超越了胜负,抵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