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连番攻势,甚至那引动黄泉沉沦的意境都未能撼动对方,哀哀老那布满愁苦皱纹的脸上,神色愈发沉凝。他蜷缩的身躯微微舒展,那双一直半眯着的浑浊眼眸彻底睁开,其中竟仿佛映照出无边荒漠、离人血泪。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破旧的二胡,如同抚摸挚友的脊背,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苍凉、仿佛来自遥远边塞、承载着国仇家恨与生离死别的悲壮意境,缓缓弥漫开来。
“雪霖琴师……你冰心玉骨,不染尘埃。却不知,可能承受这胡笳十八拍中的离乱之痛、家国之殇?”哀哀老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意味,“第一拍至第五拍,为你而奏!”
话音未落,他弓弦引动,那破旧二胡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凄切悲苦之音,而是化作了蕴含着历史厚重感与命运无奈感的苍凉乐章!
第一拍,【烽烟起】!胡音陡然高亢,如边关告急的烽火狼烟骤然升空,金铁交鸣、战马嘶鸣之声隐含其中,带来一种大战将临、山河欲碎的紧迫与肃杀!音波化作无形冲击,直撼苏枕雪心神,欲乱其冰心。
苏枕雪玉指轻按,雪霖寒琴发出一声清越短促的泛音。
“雪霖·霜凝。”
琴音如寒冬初临,霜华悄结,那肃杀紧迫的烽火之音撞入这片“霜凝”之境,其上的躁动与杀伐之意竟被迅速冷却、平复,如同烈火被覆上一层薄霜,声势骤减。
第二拍,【辞庙堂】!胡音急转直下,变得沉痛而无奈,如同君王臣子被迫离开宗庙社稷,一步三回头。音律中充满了故土难离、壮志未酬的深沉的悲哀与屈辱,引动听者心中对故园、对理想的眷恋与失落。
苏枕雪指尖流淌出连绵的琴音。
“雪霖·雪落无痕。”
琴意空灵飘渺,如同雪花静静飘落,覆盖大地,不染尘埃,亦不留痕迹。那辞庙堂的沉痛与悲哀,落入这“雪落无痕”的意境中,虽激起细微涟漪,却终究被那无尽的纯净与空旷所包容、淡化,未能留下深刻的印记。
第三拍,【别故里】!哀哀老琴弓颤动,胡音如泣如诉,描绘出生离死别、背井离乡的惨淡画面。父母唤儿,妻离子散,那刻骨铭心的离别之痛随着音波丝丝缕缕地渗透,足以让铁石心肠之人动容落泪。
苏枕雪琴音变得清冷而坚定。
“雪霖·冰心如玉。”
一道晶莹剔透、坚不可摧的冰心意境以其为中心稳固下来。任那别离之痛如何凄楚哀婉,撞击在这“冰心”之上,皆如泪珠滚落玉盘,虽湿润表面,却难以侵入其晶莹剔透的内核。冰心如玉,外物不侵。
第四拍,【路迢迢】!胡音转而悠长、疲惫,充满了长途跋涉、前途未卜的茫然与艰辛。风沙扑面,饥寒交迫,那漫漫长路上无尽的苦楚与绝望,随着音律蔓延,试图消磨苏枕雪的意志与耐心。
苏枕雪奏响了一段平缓而持续的旋律。
“雪霖·寒梅傲雪。”
琴音如雪中寒梅,于酷寒中悄然绽放,孤高而坚韧。那路途的迢迢与艰辛,在这“傲雪”之姿面前,反而更衬托出其不屈与清傲。琴音不仅未被消磨,反而愈发显得卓尔不群。
第五拍,【望乡关】!哀哀老拉出了最为凄厉哀绝的一音!胡声如杜鹃啼血,如同流落异乡的游子遥望再也无法回归的故国家园,那一眼中的血泪与彻底的绝望**!此音凝聚了前四拍的所有悲苦,化作最终的灵魂拷问,直指听者内心最柔软处!
苏枕雪双手按弦,雪霖寒琴发出一声悠长而冰冷的嗡鸣。
“雪霖·雪覆归途。”
琴意展开,如同一场覆盖天地的大雪,将所有的来路与归途尽数掩埋,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望乡关的极致绝望,撞入这“雪覆归途”的意境中,仿佛失去了投射的目标,那血泪与哀嚎,最终也只能沉寂于这无边的冰雪寂静之中。
五拍奏毕,哀哀老气息微喘,怀中二胡的嗡鸣尚未完全平息。他这蕴含了离乱国殇的《胡笳十八拍》前五拍,竟被苏枕雪以各种冰雪琴意,一一从容化解!虽未落败,但那悲苦意境未能撼动对方分毫,已然让他心神受挫。
苏枕雪缓缓抬头,清冷的眸光落在哀哀老身上,依旧平静无波:
“胡笳悲音,固然可悯。然冰雪之道,不为情牵,不为物动。阁下,还要继续吗?”
她似乎并未因这赫赫有名的悲曲而动容分毫,那冰封的心境,仿佛万古不化的玄冰。
哀哀老强行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那被反射回来的凛冽寒意与歹毒诅咒虽被化解,却已让他内息震荡,神魂刺痛。他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气息依旧清冷如雪的苏枕雪,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之意在胸中疯狂滋长。
“好…好一个镜万象!但老朽的《胡笳十八拍》,岂止于此!”他嘶哑低吼,枯槁的身躯内竟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悲怆魔元,怀中二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