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杨文显惨白如纸的脸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大人莫怪。”
“莫怪”二字落下,如同重锤敲在杨文显的心上。那哪里是安抚,分明是赤裸裸的宣告!宣告着他孔衫的杀伐过往,宣告着他手上沾染的无数鲜血!那平静话语下的潜台词,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咽喉——本王就是杀神,本王的气息就是死亡的味道,你怕,是正常的,但…忍着!
杨文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他拼命想挤出一点笑容,却只让脸上的肌肉扭曲成比哭还难看的形状。他慌忙从锦凳上滑下来,再次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王爷折煞卑职了!王爷神威盖世,乃…乃国之柱石!卑职…卑职只有敬畏之心,绝…绝无不敬之意!卑职惶恐!惶恐之至!”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那几乎将他碾碎的恐怖威压。
秦玲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用杯盖撇着浮沫,动作优雅从容。袅袅茶烟升起,模糊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杀机。她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投向地上抖成一团的杨文显,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杨卿家,起来说话。王爷都说了,不必紧张。朕与王爷此来江南,是为体察民情,观览风物。你是地方父母官,还需你多多费心,将这扬州的真实景象,细细奏来才是。”
“体察民情”…“真实景象”…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文显的灵魂上!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正好对上女帝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凤眸。
“陛…陛下…”杨文显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坐回锦凳,却如同坐在针毡之上。他下意识地想端起旁边小几上侍女刚奉上的热茶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手指却抖得根本握不住杯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得他手一哆嗦,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正堂中显得格外刺耳。
杨文显魂飞魄散,再次滑下锦凳跪倒,连连叩首:“卑职该死!卑职失仪!惊扰圣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秦玲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又看了看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杨文显,凤眸微微眯起,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
“无妨。”她声音依旧平和,“不过是盏茶罢了。杨卿家,看来你这扬州府的父母官,当得…甚是辛苦啊?”
“辛苦”二字,意味深长。
孔衫则重新阖上了双目,仿佛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唯有他指尖在王袍上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叩击着,如同无声的倒计时。
堂外的夜色,愈发浓重深沉。扬州城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滴血的阴霾。